2017年7月31日 星期一

臨終:善終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40 / 48

西方死亡學由諾貝爾級科學家於1903年所發明,至今已有一百一十多年歷史,依然具備充分科學精神,像對於瀕死與臨終的區分便是一例。一般人對「臨終」的常識性認知便是「不久於人世」,但「不久」到底有多久,卻很難說清楚;而以「瀕死」指涉「即將斷氣」,則大致上沒有爭議。西方還有一門確有爭議的新興學科,稱為「瀕死研究」,佛學家萬金川將之譯為「還陽學」,可說相當傳神地標幟出它專注在「死去活來」現象的探討。瀕死研究著眼於瀕死體驗,主要指有些病人訴說自己昏迷被急救時,靈魂出竅後穿過一道黑洞,達到一片大放光明之境,頓時充滿喜樂;但好景不常,未久又被聲聲喚回,而於病床上清醒過來,完成一趟還陽之旅。此一現象之妙處就在於跟目睹飛碟一樣,唯有美國出現極多例證,其他國家和地區則寥寥無幾。

二十多年前有位臺大護理研究所碩士生對此甚感興趣,乃決定從事研究以撰寫論文。當她得知兩億多人口的美國有兩百萬報告案例,遂推論兩千多萬人的臺灣理當有二十萬例證,結果跑遍各大醫院急診室想搜集第一手資料,卻連兩百個案都尋不得,只好就手邊僅有的調查報告「實證」一番交差。此事的教訓也許是,「還陽學」其實跟「飛碟學」類似,均為社會大眾在媒體捕風捉影報導下,逐漸潛移默化所產生的集體意識。撰有《死亡的臉》與《生命的臉》二書的著名外科醫師努蘭,即堅持認為這只不過是病人於瀕死之際,在神經化學作用下所形成的幻象而已。然而只有活過來的人方能表達所見,還是引起許多人對於死前究竟有何感受覺得好奇。這大概是一道留給每個人自己去體驗的永遠之謎,也意味死亡始終為人心保存一塊餘地。

相對於瀕死時期極短,臨終在醫學判準中可長達六個月,西方國家的安寧院也同意收留剩下半年性命的患者入住。相形之下,臺灣因為醫療資源有限,醫院安寧病房入住條件相對嚴格,尤其健保給付僅有二十八天,屆時必須轉院或回家。安寧院或安寧病房設立的理念是臨終關懷,藉緩和療護予患者以好死善終;不過這首先要面對並克服家屬與專科醫師「共犯結構」的認知偏差,因為醫師會影響家屬相信安寧療護就是去等死。其實末期病人在短時間內終不免一死,此際延長壽命並無法同時改善生命品質,反而造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茍延殘喘困境;病患活著受罪,家屬看見更不好受。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留給心愛的人一條好死善終光明途徑,何樂而不為?大智教化秉持抓大放小原則,認同臨終過程應盡量遂行善終手段;至於如何操作,仍需進一步商榷。


判 官

【人生微言】

        前一陣去光顧正在試營運的誠品地下書街,兩天後便得知誠品老闆心臟病猝逝的消息,知名人士生死無常又鮮一樁。當天購得一書《倫理師的聲影》,問世於八年半以前,由於是大學出版社,市面較少舖貨。倫理師是指大型醫院聘任的臨床倫理學家,美國有此職務,臺灣尚未得見,它可視為哲學諮商外另一項專業實務。不過身為哲學學者,我倒是擔任過三年醫院的醫學倫理委員會委員。難忘的是經歷四回網上投票,決定重症病患是否要拔管以終止生命。這是因為過去法令規定,此一生死決策必須有半數以上倫理委員同意始得執行,如今則因運作困難已修法取消。但當了幾年手握生死簿的判官,不禁感觸良多。


受病:厚養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39 / 48

說社會走向現代化,公共衛生改善,加上醫療科技進步,讓人們活出應有水準,應該不是虛言。像我的父母、岳父母、繼父,都活過八、九十;尤其是遠居美國的繼母,更以百秩高齡仍健在,唯因失智而住在養老院中,只能視為返老還童矣。當年我先後涉足生死及殯葬教育,就曾喊出「輕死重生、厚養薄葬」的口號,用以推動生命教育。提倡「輕死重生」,是因為人們多怕死且諱言死亡,而以傳授生死學助其由死觀生,進而輕死重生;至於呼籲「厚養薄葬」,更是配合國家政策而改善養生送死,一方面重視老人福祉,另一方面則大力促進環保自然葬。厚養與薄葬其實包括兩方面或兩部分,最好能夠相輔相成地實踐,方得創造出可觀的綜效。對此我至少在老母身上大幅實現;她晚年最後十六個月受我撫養,死後依其指示海葬,縱浪大化中。

母親跟繼父結縭四十六載,未曾生養子女,我是他們唯一後代,二人皆由我和太太送終。繼父為革命軍人,不茍言笑,十四歲便虛報年齡離鄉背井加入抗戰行列;後來就像許多老兵一樣,於剿共諸役中撤守來臺,靠著自學的無線電情報技術,一路升至少校軍官。在他的行伍生涯中最為傳奇的,莫過於兩度外派協助美軍打越戰;聽說因此賺了兩倍甚至三倍薪水,對改善家計大有助益。他老人家個性獨立自主,不喜麻煩人,因此到老始終不同意跟我們夫妻同住,我只好定時去探望他們。好在雙親身體硬朗,繼父直到七十八歲罹癌動手術才稍顯虛弱,卻仍完成數回出國旅遊壯舉。他最終因惡疾轉移擴散,住院三週而辭世,年近八十一歲,未曾受太多苦痛。我遵其遺志將大體捐贈,其後成為北醫大牙醫系二十五名大二生的大體老師,也算是功德無量。

繼父跟老母相依為命至其去世前三週,而老母在繼父辭世後又自理了兩個多月,才在我們的安排下遷至不遠處就近照應,並僱請外勞協助其起居。我們一起和樂共處了十四個月,那時我剛出任學校院長一職,必須每日到班,但還是早晨六時左右便陪她外出吃早餐、逛公園,以盡最後善養之道。印象至今猶存的是,我一開始不會推輪椅,折騰了好一陣才駕輕就熟、運用自如。後來回想起,原因竟是在無後的情況下,從未推過嬰兒車,一時不禁悵然若失。善養即厚養,但不見得要動用厚重的財力,重點在於盡可能地陪伴與關心。常聞言「久病床頭無孝子」,道盡人情冷暖。也許是我們雙方的福氣,老母雖有心臟宿疾,甚至出入加護病房,但到頭來仍能壽終內寢,不免令人稱羨。不過在家中過世,有可能碰上搬運遺體造成鄰居困擾的問題,幸好也都迎刃而解。


2017年7月28日 星期五

受病:養生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38 / 48

俗話說「人比人,氣死人」,拿自己跟故人比,只有自我安慰的迷思,其實更應該效法的,是那些活至一定水準的典範人物,例如孔子、白居易、叔本華、沙特等,都活至七十以上,值得對照。但我不敢想像海德格、波普,以及我從前的老闆包德明女士,他們竟然享年八、九十甚至上百,著實不可思議。去年看見英國女王歡慶九秩華誕,讓我想起老母以九十有二壽終內寢,而目前岳母亦超過此齡仍健在,又彷彿提醒我養生的重要。太太問我想活至何時,過去大多含糊以對,如今總算找到標準答案,那便是〈公教人員保險養老年金給付核定書〉所載「平均餘命月數」,自退休時的六十歲三月起算二百七十六個月,亦即二十三年,至八十有三餘。算一算還有近二十年「餘命」,可以做的事就是夫子所言:「盡人事,聽天命。」聽天由命之前,問問自己善盡人事了沒有?

儒家經典《中庸》首章開宗明義便寫道:「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我秉持後現代儒道家的立場,樂於順此推廣大智教化。古今中外大智慧教我們要自覺修道,其中無疑包括養生之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健康的身心為全部生活之本,這已屬常識之見,卻多為人所忽視;或眼高手低、視而不見、不見實踐。不用說我就是這樣的人,道至用時方恨少,不見有難不留心;但再怎麼不愛運動,今後也得每天動一動。過去道教的養生之道是教人長生久視,老而不死;但我常在課堂上講:「人死不可怕,不死才可怕;一旦不死或長生,則如今社會所承載的所有意義與價值,都將被稀釋得無影無蹤。」試想你能活到兩百歲,那麼六十五歲退休後,還有一百三十五年要做什麼?而若是活至一百六十五再退休,又將是何等沉重!

細心觀察,市面上賣的豆腐豆漿有基因改造與非基改之分,但茫茫人海芸芸眾生,若是也能夠藉著基因改造而延年益壽,在我看來肯定不是幸福之路,反而只會度日如年。我有一位姻親長輩現年九十有八,出生於五四運動當年,如今就住在運動高潮「火燒趙家樓」不遠處。他原任軍醫院主任醫師,離退後成為解放軍老幹部,共產黨對之照料有加,領的月退金相當於我過去當教授的薪水,這在大陸簡直就是高薪人士。他知我曾為教授,故喜找我談心;有回語出驚人地表示不想再活了,問其所以,原來是老伴、老友無一在世,倍感失落。但是當我看見他每日三餐定時定量,服藥時小心謹慎;報紙從頭讀到尾,並寫日誌以記心得,就知道他老人家肯定有機會長命百歲,因為太符合養生之道了。大智教化主張順乎自然少事造作,養生若是盡在自然中,則延年益壽並不令人意外。


受病:四高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37 / 48

我選擇去醫院當志工,當然跟長期接觸生死學與生命教育有直接關聯,事實上我還曾經考慮去養老院和殯儀館服務呢!這些投身社會參與的想法並非一時興起,而是深思熟慮下的必然結果。自從四年前發展出大智教化後,一方面慶幸自己終於「悟道」,一方面又覺得似乎有些時不我予,乃毅然提前離退,用以縱橫四海去推廣最新理念。說四海其實僅止於對岸,但中國幅員遼闊,對我這個久居海島的人而言,深感舟車勞頓甚至力不從心。當時我以北京為據點,足跡向外覆蓋至河南、甘肅、四川、上海、浙江、廣東、海南諸省市,盡量到處宣揚大智教化。但是去年初赴陸,竟然忘記將藥包放入行李,結果在嚴冬之中血壓居高不下,返臺後又因免疫力下降而罹患帶狀疱疹,長期疼痛不已。此番遭遇令我痛定思痛,從而決定改弦更張,回到臺灣以靜制動,逐漸展開生趣閒賞。

大家都聽說大陸有三難:孩子就學難,家長跟臺灣一樣想擠明星學校;搭車行車難,其擁堵現象已成全球之最;看病就醫難,難到掛名醫號需要通宵排隊且黃牛猖獗。我未曾在對岸求醫,原本不以為意;後來身體有恙,竟然發現那兒居然沒有臺灣隨處可見的小診所,只好買中藥吃,因為西藥也需要醫師處方箋。寫作這些文字時,我的疱疹後神經痛已經超過兩個月,彷彿體內有隻怪手如影隨形要對我割上幾刀,那種不時發生的刺痛簡直難以想像。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所以有句話叫做「久病成良醫」,如今聽來的確不無道理。很慚愧過去持續講授生死學,卻不曾深入探討生病這件事。後來讀到心理學者余德慧的《生死學十四講》,方對他所指的「受病」稍有領略,此外更得以複習海德格「向死而生」的大智慧。可惜余教授已於五年前因遺傳慢性病辭世,享年六十一歲。

現代華人生活環境好,飲食條件佳,雖然活出了陽壽應有的水準,卻也容易讓後天慢性病悄然上身。慢性病以癌症及中風最可怕,但是俗稱的「三高」或「四高」也不容掉以輕心。「三高」乃指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若加上高尿酸便成「四高」;我有一陣四高齊至,如今仍在服用控制血壓及血糖的藥物。這些雖是老人通病,但我還是發現身邊有些朋友毫無異樣,什麼慢性病都不曾上身,詢問之下才知道是運動加養生之功。數年前我曾靠運動成功快速減重,後來因為出現後遺症,自己又缺乏常性與長性,終於功虧一簣,故態復萌。當然老病纏身可能是常態,而且越老機率越高;但我才六十好幾,健康便一落千丈,只能說是咎由自取。不過看看古代與近代一些名人,例如韓愈、陸九淵、王陽明、袁世凱、梁啟超、魯迅等,在我這歲數前早已作古,又不知有何感想。


2017年7月27日 星期四

入老:志工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36 / 48

我知道社會上有「志工」這回事大約近二十年,一是隨處可見的刻板印象,像是醫院、學校、博物館、旅遊景點,甚至我居住的社區里鄰,都有他們的身影,感覺上以年長者居多;另一則是從管理學家彼得杜拉克的大作中讀到,他指出一九七零年代逐漸興起的第三部門非營利組織,其主要人力資源便是志工。志工在臺灣的正式名稱為「志願服務者」,本世紀初〈志願服務法〉頒布施行,人們的奉獻行為於法有據,更激勵了社會大眾的參與投入。大陸稱其為「志願工作者」,於舉辦奧運期間一下子遍地開花,也跟全國各地車站的安全檢查一樣,於奧運結束後一直沿用至今,未曾稍減。印象裏早年臺灣不叫「志工」而是「義工」,「志工」似乎是跟著慈濟教團使用而流行的,而「義工」雖已少有人用,「義警」、「義消」、「義交」等仍不時耳聞。

我以為不再稱「義工」而喚作「志工」,似有「志願」較「義務」聽起來更順耳之意;其實它指的乃是以義行為善,而「義務」也不是非做不可,更多是指不領酬支薪,幾乎完全奉獻。至於「志願」除了「有志一同」的共識,還包含「自願」的意向,就像慈濟人常講的:「歡喜做,甘願受。」雖說歡喜做,但我一度投身其中僅有二十個月光景,然而卻相當慎重其事。理由無他,因為這可能是我此生最後也是唯一的社會角色。為此我不但借書回來閱讀,更對〈志願服務法〉的精義反思再三,這些無非都是希望能夠在暮年時期,保持一份既獨立又優美的存在姿態。其實我對自己於六十二歲生日前夕,毅然決定投身醫院志工,多少有些意外。以我的自了漢性格而言,退休還不如待在家中沉思默想來得愜意;但那一陣既跑去當志工,又接下幾堂兼課,其動機正來自大智教化。

大智教化傳播大智教,它就是我所遵奉的主義;「主義是一種思想、一種信仰,和一種力量」,當年三民主義如是說,沒想到耳順之年自己竟然創造出一套主義。大智教化的意理即「後科學人文自然主義華人應用哲學」,它是「吾十有五而志於學」至今,近半世紀的思想言行不斷醞釀積累之結晶;對內用以自我安頓,對外則推己及人而為社會教化。依此觀之,兼課及志工皆屬社會性實驗。經過兩年的實驗與實踐,情況雖稱滿意,仍決定放下捨得,重拾自由自在,善用有生之年。我的醫院志工服務,前面一年半載在放射部一角,每週上崗三小時,協助病患取得檢驗號碼單,工作相對靜態。今年春節後,有機會在院內接受三個月的安寧療護訓練與實習,得窺「幽谷伴行」的人道服務之堂奧。但到頭來終究淺嘗即止,放棄起而行的社會角色,回歸坐而言的教化初衷。


毒芹協會

【人生微言】

    三十五年前我去美國短暫留學,主修心理學。有回在學校書店購得一冊慕名已久的著作,原先讀過的中譯本名為《最後出口》,是安樂死的入門書,由專門組織「毒芹協會」出版。「毒芹」一辭源自蘇格拉底被迫自殺所飲下的毒草藥汁,引申為對殉道的堅持。記得當時翻閱此書發覺字體斗大,後來見到書後註明此大字本係專為視力不佳的高齡者所準備;書中更附有幾道藥方,教人至超市購買無需處方箋的成藥加以調劑,服下保證藥到命除。原來這是教導有病痛活得不耐煩的老人尋求解脫的自助手冊,求人不如求己,居然還能合法出版販售,難道真的能夠滿足市場及人心需求嗎?


入老:運動與休閒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35 / 48

社會學家指出,休閒概念乃是伴隨中產階級而來;工業革命後逐漸崛起的新興階層,雖非大富大貴,卻已有錢有閒,於是乃有休閒之所需。今日休閒方式千般百種,但我於退休前並不曾關注於此。縱使自認為中產階級,但專任教職有課時在身,雖非朝九晚五,每週至少仍需以四天安排授課及「留校時間」,以待學生上門討教。另外再加上大小會議及校內外服務性活動,也佔去不少時間,感覺上就像是上班族,於是一有空閒只會休息,這便是最基本的休閒。後來發現自己血糖出現異樣,逼使我必須正視此後可能落得下場悲慘,乃發憤做運動以改善現狀。那是六年前的事,意志集中力量也集中,竟然神奇似地於四個月內甩肉十三公斤;卻又因為減重過速,出現膀胱結石的後遺症,必須住院動手術。然而一旦鬆懈,體重又重攀高點矣。

一般多將運動與休閒連用,大學甚至設有運動與休閒學系,彷彿運動就等於或接近休閒,但我認為二者仍有實質的不同。在我看來運動主要為健身,而休閒多屬散心;當然彼此可能有所重疊,如此或能達致身心兩全也說不定。大家當學生時都上過體育課,通過運動以強化體能,對我這個不愛運動的人唯恐避之不及。不運動的人若要找樂子會做些什麼呢?吃喝玩樂而已。我很慚愧地承認,在南華辦生死所那三年,是一生中最為醉生夢死的日子,理由很簡單,離家二百五十公里路,每週四天深居於大山腳下的鄉野中,對一個從小到大都住在都市的文人而言,焉有比這更浪漫的時期。結果呢?樂極生悲痴肥二十公斤不說,弄得三高齊至,身形提早折舊,幾乎看見老病死在招手了。所幸後來生涯出現巨大轉變,重返北部討生活,一切遂復歸從前。

我在嘉義縣市總共住了四年,前後於兩所學校任教,為推動生死與殯葬教育而盡心盡力,因此不時深入雲林、嘉義、臺南甚至高雄鄉間,此際國語大多派不上用場。記得當年有人推薦我去應徵高雄一所專科的校長,面談時一句「你會講閩南語嗎?」頓時掃地出門。不過我的回答也曾令對方為之一愣,繼而莞爾:「我不太會講,但是會唱!」事實上那些日子為了和鄉親搏感情,硬是學會十二首閩南語經典歌曲,於酒酣耳熱之際朗朗上口,而且字正腔圓,保證曲驚四座。最值得一提的是,有回去嘉義縣政府拜會,我的一曲「春夏秋冬」讓縣長李雅景驚豔,起身將千元大鈔壓在中杯白酒之下,置於不遠處,當我曲罷取酒一飲而盡,並收起賞金,全場立即報以熱烈掌聲哨音。這就是我以前的休閒活動,一點也不健康,卻是此生最為愜意的黃金歲月。


2017年7月26日 星期三

入老:離退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34 / 48

雖然還不夠資格領取老人優待票,但我乘捷運、搭公車時,已經自發地博愛就座。一如有位滿頭白髮的老同學,最初每回上車立即面壁,以免被人誤認為蒼老而讓位;後來他心念一轉,認為給年輕人日行一善的機會也不錯,乃欣然坐下。這種感覺其實很微妙,也很纖細。記得五十出頭時有回去超商繳費,妙齡小妹在電腦上用心操作,我則左顧右盼瀏覽附近商品;一聲「伯伯,好了!」剛開始竟然沒讓我回過神來,她又親切地喚了一聲,終於正式宣告我已成為人們眼中的「長者」。一時不習慣的理由包括未生養子女,因為從未聞叫「爸爸」。一旦沒有兒子,連孫子也耽誤了。前一陣下樓搭電梯,半途進來一對年輕母女,到底層後我禮貌地讓她們先行,媽媽立即要小娃兒說聲「謝謝爺爺」,感情這輩分上又升了一級,聞之不免有些悲喜交集。

長期以來,我最習慣的稱呼,是被人家喚作「老師」,前後已有三十多年歷史;此前一年吃回頭草在兩校兼課,一口氣多了四百名學生,到如今又成過去式。過去歸過去,雖然現今不再流行「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觀念,但多年下來起碼教過上萬名學生,走在路上偶爾還是會被人認出。尤其擔任專職教師的最後幾年,教了不少教育所專班生,他們的身分幾乎都是中小學老師,而我就算是老師的老師。還好我不曾去其任教學校拜訪,否則一旦被稱為「太師」,可就太那個了。猶記有個資深小學老師碩士論文寫的是有關退休金的議題,當時這群中年教師十分關心「七五制」何時會修法改為「八五制」。這是以服務滿二十五年為屆年退休標準,前者加上五十歲便可言退,後者則延至六十,或五十五歲加三十年,二者高下立判。

他們關心自身權益是有相當理由的,因為國民中小學教師同時身兼公務員,退休可以請領豐厚的年金,早領晚領其實差很大。而我作為私校教師,原本什麼好康也沒有,結果幸運碰上幾年前的修法,勉強也有年金可領。只是身為臺北市民,我每個月的年金只比市民低收入下限多三千元而已,算是聊勝於無。不過說來可嘆,即使就領這點月退俸,偶爾還會有些節餘;因為物質與精神的需求都已大大降低,令過去嗜書如命的我頗感意外。少買書並不意味不讀書,手邊藏書重新展讀依舊興味無窮,一如我逐漸喜愛重看同一部電影,莫非不喜嘗鮮正代表老之已至?離退四載除了入川辦學及回頭兼課外,幾乎等於天天星期天,但是衝擊並沒有想像中來得大。因為過去每週也只有八堂課,已接近所謂「富貴閒人」了;此處採取乃是白居易的定義:「心足即為富,身閒乃當貴。」


醫助自殺


【人生微言】

    「死亡醫生」由艾爾帕西諾主演,為他贏得一座艾美獎,此片不時還會在HBO頻道播出。劇中卡福肯醫師替一百二十九名重症患者從事「醫助自殺」,但為促成安樂死合法化,他又主動替一人加工死,結果被判殺人罪,坐牢八年半獲釋,於距今五年前鬱鬱以終。他雖然壯志未酬,但終究樹立起標竿,其作為早就被寫入美國死亡學教科書中,二十年前我在生死學研究所頭一回授課便提及他。「醫助自殺」顧名思義是醫師協助病人自我了斷,通常是在痛不欲生的情況下進行,較之由醫師主動令患者致死來得爭議小,然其目的都是一死了之。其實人死不可怕,不死才可怕,為正本清源、推陳出新,西方國家遂形成專門公益組織服務此道。


生趣閒賞:人生第三齡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33 / 48

我樂與有緣人分享自己對老病死的知情意行之種種,當然最好方式是站出來現身說法。目前我六十有四,距離法定入老尚有一年,但已實際離退四載,雲遊四海,寓教於樂,在兩岸邊休憩邊推廣大智教化,同時心裏盤算著,就把這五年當作從生涯到生趣階段的過渡吧!每個人在生涯發展伊始,總會懷抱著遠大的理想夢境,我也不例外。三十五歲時放棄去香港的小書院任哲學研究所所長,選擇留在臺灣當專科學校通識教師,自認是雜家性格使然。這種性情至今非但未曾稍減,且益演益烈,終於醞釀出大智教化。大智教化通過小常識傳播大智慧,並以小品文形式呈現,正是我的最新性靈開顯。初嘗小品是十七年前為《人間福報》寫〈心靈會客室〉專欄,其後被慈濟文化志業結集為同名善書出版,廣結善緣,令我決心從此以文會友,至今已出版六種同類型書籍。

我粗魯不文,但有寫作之志,唯缺乏想像力故難以寫小說,詩意火花則在三十年前熄滅至今未曾重燃,唯一的電影劇本又找不著投資人,剩下選項只有自由發揮的散文小品。我手寫我心,但一心之發用不可能總是天馬行空,不免要受到身處時空環境的羈絆;既然擺脫不掉,就學著慢慢欣賞它們吧!宋儒程顥有詩〈秋日偶成〉云:「閒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富貴不移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這位座上有妓心中無妓的夫子,雖然被供入孔廟祭祀,依然是位性情豪雄,令我讀來頗覺受用。平心而論,一個人入老尚能靜觀自得乃是福氣,表示少被疾病疼痛所侵擾,可以悠遊地活著。不過悠遊總有告終的一日,培養適然與釋然的心境以作因應方為上策,以下遂順著入老、受病、臨終、善後一路寫去。

西方社會學者將人生分列第一、第二、第三年齡,大智教化則以生存競爭、生涯發展、生趣閒賞三階段與之呼應。觀念上第三年齡或生趣階段始於入老退休,但臺灣人平均退休年紀為五十七、八歲,跟法定老年尚有一段距離,不應就此甘於認老服老。再說老年及老化的概念實大異其趣,有人七、八十仍不服老,而科學則定義老化始於死亡率最低的年齡層,亦即十至十四歲。科學或醫學的定義有時看似違反常識,卻又不無道理;像醫學認為十八歲以下的未成年人就診應看小兒科,高中生恐怕要頭一批跳出來抗議了。總之,到了第三年齡再怎麼樣也應該懂得放下、捨得。有捨才有得,得到的正是心靈的寧靜,一如《心經》所云,「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不過在我看來,且就我而言,這種境界仍是「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的妙諦吧!


2017年7月25日 星期二

耳順:轉化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32 / 48

西方社會思想的根源乃是基督宗教,將天人關係判成兩橛,在無限神性的創造下,渺小人類只能屈居為有限的受造物,難以「與天地合其道」,而後者正是中土思想的擅場。大智教化雖主張社會作為個人存在的背景,但並非無視於來自社會的影響力。只是我既不認同結構功能論的馴化取向,亦不贊成衝突論的鬥爭觀點,而希望另闢蹊徑走本土化路線,向儒道融通的「愛與關懷」人格修養求緣。此一修養與其說是倫理的,不如視為美感的;即使講倫理也歸於陰性的關懷倫理,而非陽性的義務倫理、效益倫理,或是無性的德行倫理。是的,作用於人的倫理活動也有陰陽之分,正因為人有男女之別。女性主義科學家對男女學童進行研究,竟然發現他們的「道德思考與抉擇」具有明顯性別差異,此乃前所未見。關懷倫理學興起於一九八零年代,從此人類的「意識覺醒」遂更上層樓。

女性主義是人類文明進步的一大里程碑,她伴隨著社會主義與民權主義,在十九至二十世紀的百年間,推倒了人類偏見三座大山:性別歧視、階級歧視,以及種族歧視,使得受到遮蔽的人心得以啟蒙轉化,這些都屬於人心的「意識覺醒」。我曾為文表示感恩,自己於中年前後治學之際,受到女性主義啟蒙,得以順利完成教授升等論文的寫作,也讓生涯發展走向嶄新境地,開創了生死學與生命教育的理念建構與實踐方向,最終轉化提昇為大智教化。升為教授使我有機會以外行之身任教於教育研究所,發展自己的教育哲學理念,此即「後科學人文自然主義華人應用哲學」,簡稱「天然論哲理學」。其最終核心部分乃歸於道家式自然主義,也唯有通過自然而然的愛與關懷,人世間方能真正擁有真、善、美。在這方面,儒家與西方思想仍有所不足。

我的老同事、生命教育哲學學者方志華著有《關懷倫理學與教育》一書,將女性主義關懷倫理聯結上儒家的德行倫理,在我看來似有所不足。德行倫理或德性倫理在西方歷史悠久,可上溯至亞里斯多德,它主要是歸納出一些基本德目令人遵循,以形成道德操守;正好儒家也好談三綱八目,以及現代的四維八德,遂被類比歸入德行倫理。但無論是儒家或亞里斯多德哲學,多少都具有重男輕女的性別歧視之嫌,只能歸入陽剛陣營,或勉強視為缺乏性別意識,跟陰柔的關懷倫理不可共量,亦不能同日而語。中土思想真正具有陰柔成分的只有道家自然主義,其貴生愛生的哲理實踐,方足以讓愛與關懷的修養社會學,在二十一世紀不斷發揚光大。從不惑至耳順的二十年間,我正是通過一連串的自學方案反身而誠,藉由意識覺醒自我轉化貞定,終於悟出大智教化生命旨趣。


死於安樂


【人生微言】

    猶記四十四年前甫入大學,就被糊里糊塗拉去參加新生盃辯論賽,主題是「安樂死合法化」。當年全球沒有一個國家落實此道,近半世紀後的今天,則大有進展且已樹立起各式標竿。「安樂死」一辭是日本人根據孟子「死於安樂」之說所取的漢譯,但其外文原意係指「容易」而非「快樂」的死亡,因此「生死學之父」傅偉勳教授建議翻作「安易死」。它所追求的乃是好死及尊嚴死,認為「賴活不如好死」;尤其是仰賴維生器材苟延殘喘,不如自己或借他人之手作一了斷。美國有位醫師卡福肯便提供此類服務,後來拍成電影「死亡醫生」,是瞭解此道的入門作品,值得一看。


耳順:有守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31 / 48

人生的荒謬性被卡繆的《西齊弗神話》刻劃得最傳神。西齊弗被罰推石頭上山,到頂後石頭自動滾落,只得下山再推;他認罪便輸,繼續推雖非贏卻維持不輸。想想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問題是累死了也無人理會,那又何必活得太累?在商業當道、科技掛帥的後現代,任何宏大敘事都顯得不合時宜地荒謬,而人們卻又不甘寂寞,只有拚命進行造神運動,但見媒體偶像此起彼落。造神之際也不忘自我膨脹,或是自我迷戀一番,手機自拍便為此平添最佳註腳。不過從大智教化看來,這些流行時髦著實無傷大雅,頂多消磨時間而已。而齊克果的存在哲學便顯示出,個體在時間之流中不斷變化以至死亡。現在流行這個、明天沉迷那個,此謂之變化。一個人目迷五色,忘了我是誰,行將就木前才想起自己曾經活過,這正是齊克果著名的極短篇寓言。

許多作品都稱人生是一趟大旅行,果真如此,則生存期是為找方向,生涯期盡量向前衝,生趣期遂終點在望;大智教化進一步補充說:人死如燈滅,存在即自知。平均餘命若以八十陽壽計,六十開外再怎樣説也是生住異滅、成住壞空,正面迎向老病死了。此刻言行及身心上的無為與有守,就顯得舉足輕重,格外重要。無為不是什麼都不做的偷懶打混,而是不刻意為什麼去做。年輕時有理想、有目標,是有意有為地做,還要求大有為,這是兼濟的表現。中年漸老後,看破看透看開,感受雲淡風輕,無所為而為,為而不有,則屬獨善的大智大慧。有人或許會以為,這麼想未免太悲觀消極、杞人憂天。大智教化對此不置可否,畢竟夏蟲不可以語冰,沒有走到那一步,說什麼也是枉然。大智教化標榜「向死而生」,這正是「人生勝利組」李開復罹癌後,覺今是而昨非的血淚書名,值得一讀。

既然無為那就一切順乎自然,為何還要主張有守呢?這是因為並非人人都有能力對人生本然進行理性思考,尤其是涉及生老病死的存在抉擇,往往容易情緒用事,造成令人遺憾的結果。例如歧視老人、對於長期臥床不可逆惡化病人的延長生命、舖張浪費的厚葬等等,都有必要移風易俗、推陳出新,用以維繫每個人的生命品質。倘若「無為」是「為而不有」,「有守」則指「有所不為」。手伸出去表示要,收回來雖意味不要,卻無妨於再伸手。這種出入自如、收放自如的能耐,多少繫於一個人的修養。資深社會學家葉啟政近年倡議「修養社會學」,他通過東西兼治的學理論述,在西方結構功能論與衝突論的社會學之外,提供一條東方式第三途徑的選擇,其內涵體現出「愛與關懷」的真諦。理性作為高度與深度的感性,足以令人間的愛與關懷永續發展。


2017年7月24日 星期一

耳順:無為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30 / 48

中隱是隱於職場或官場,一旦退休當然就無所謂隱或不隱了。傳統上「隱」、「逸」二字經常連用,二者分指躲避及逃離;如今天涯若比鄰,早已無處可躲,只能逃向生活。尤其是過了耳順之年,時不我予,的確要懂得於生涯告終前,以半仕半隱、半出半處的姿態自我安頓。白居易七十退休,早於五十八歲便寫中隱詩以明志,從此遠離京城,退處二線,定居在東都洛陽當閒官,竟然真的在六四之年躲掉一場殺身之禍,那便是「甘露寺之變」。這是大臣高官有意藉藩鎮勢力一舉殲滅宦官,連皇帝都樂見其成,卻不幸事機敗露,眾臣反被宦官全面屠殺,在京者無一倖免,倒是遠方的詩人未受牽連。當他見到皇帝從此受到宦官控制,一方面慶幸自己作出有生以來最正確的抉擇,另一方面也更加強了他有意遠離政治核心的決定,避於東都終老。

白居易的經歷雖然是一千三百年前的故事,卻給後人留下彌足珍貴的教訓,可惜性情中人蘇東坡未能向先賢學得明哲保身之道,從而吃了不少苦頭。不過兩位相互輝映的大詩人卻有著一項共同特點,那便是逆來順受;越是處逆境越有創作力,終於為華夏文明留下不朽的文學遺產。現在將古代官場轉向今日職場,看看有何值得參考之處。先看公部門的善處之道,據聞民選的素人首都市長上任兩年多,下屬流失兩千人,原因竟然是政令紊亂,不知為何而戰。公家有任官保障,請調至他處尚能因應;私部門一旦難以令人如願,又如何自處?首先在初入職場之際,就需要多察言觀色,且謹言慎行,儘快摸索體認組織文化,莫要輕易選邊靠,保持一絲「難得糊塗」,或能在人事動盪中全身而退。尤其是上了年紀後,無所為而為才是最佳保護傘。

無為而治是老子思想的精華,多用於王者施政治道,以柔性力量收編臣下之心。如今治道在政治公部門稱政府治理,於經濟私部門為企業管理,但二者著實當部分效法社會第三部門的公益精神,無所為而為,為而不有。宏觀如此,微觀亦然;個人生涯到了後期必然要向退休生活過渡,從前的兼濟或獨善至此已無關宏旨,要緊的是能否把握無為卻有守的分寸拿捏。花甲耳順以後逐漸入老,在職場上要識時務地把位置讓給後生晚輩去發揮,自己懂得中隱靠邊站,萬物靜觀皆自得。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十載,然後呢?是非成敗轉頭空,也無風雨也無晴。凡人必有死,死後盡歸零,對此人們聞之不免失落。但大智教化發現更深刻的觀點,此即每個人的生命公分母皆為零。如此一切都虛無,凡事皆荒謬,此刻無為有守反而益顯其光輝了。


了生脫死


【人生微言】

    人生不外生老病死,對生死大事進行生物、心理、社會、倫理、靈性五方面的系統考察,構成新興學科生死學,日本人稱作死生學。孔子表示「未知生,焉知死」,教學鮮少談生論死;生死學主張「未知死,焉知生」,自「向死而生」講到「由死觀生」,進而實踐「輕死重生」,希望「置之死地而後生」。人生觀涵蓋人死觀,一個人決定身後的葬法,多少反映出他的生死態度,這也包括考慮自己的死法。臺灣人的觀念相當先進,開創出亞洲頭一個同婚合法化的記錄,看來是到了該認真思索安樂死合法化的時候。最近幾位名人如瓊瑤、傅達仁、戴勝益等,不約而同提到安樂死議題,至少應該激起公開討論才是。


知命:興趣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29 / 48

中隱之道不能孤立地看,而必須放在一個人生涯發展的後期來考量;從前期的兼濟到後期的獨善,可視為生活態度自覺地漸層轉化。漸層原指色彩或光譜的漸次變化,用以形容生活從量變到質變,其計量標準正是年齡。如今臺灣人的平均餘命已超過八十,當六十五歲屆齡退休後,還有十幾年得以享清福。但是陽壽並非歲歲等值,五、六十跟七、八十的生命品質絕對難以同日而語。後文要討論的生趣閒賞階段,雖然設定從退休開始,但其與生涯發展階段並非一刀切,也需要漸層轉化始得調適。退休生活需要一段時期適應,何況並非人人有機會像電影「高年級實習生」那般可以吃回頭草,倒是偶爾會聽說有人一旦退休,竟然鬱鬱以終不久於人世。這些都是受到過度社會化牽連之累,而其改善良方,正是大智教化所認可的中隱之道。

中隱之道是指在年過半百衣食無缺的情況下,主動選擇「不積極作為」,但非「積極不作為」。二者差別在於後者屬於投機混世,而前者僅止於和尚撞鐘;時候到了就去撞,其餘閒事少管,多留些時間以培養個人興趣。當然職場生活情形千百種,不能一概而論;像服務業就不可能擁抱像撞鐘般而被人譏為不做不錯的「公務員心態」。不過朝這方面去聯想恐怕會失焦。其實中隱之道要人們「抓大放小」,亦即把握大原則即可,小地方不必太計較。它的具體實踐之一包括「老二哲學」,凡事退一步不與人爭,這多少反映出某種道家的健康心態。不計較並不表示一定無所作為,深層中隱還包括不追求大有為,但卻無所為而為。舉例來說,服務業要求主動積極有所表現,有人遂喜強出頭廣邀功;中隱則相對地採取默默行善,類似志工的志願服務不求回報。

總而言之,中隱之道的精髓就在於無所為而為、為而不有,而非遇事逃避責任。像白居易四十三歲被貶為閒官江州司馬,起初心情極度鬱悶,後來在遊山玩水間漸悟中隱之道。不過這時他才剛過不惑,不可能真正中隱;而〈中隱〉一詩則是在五十八歲寫成,才澈底反映出主動靠邊站的心態。話雖如此,樂天七十致仕退休定居洛陽,好酒如他乃效法陶淵明的「五柳先生」,自號「醉吟先生」,卻並未從此沉淪醉鄉,反而積極行善鄉里;譬如親自領工修治洛水,讓行舟順暢。這種無所為而為的社區志工行徑,對照於他在杭州當刺史修築「白堤」之功業,其意義可昭然大白。興趣取向的「中年中產中隱」,不妨視為從生涯向生趣階段過渡的標竿,自半百以後理當列入人生旨趣考量,漸次轉化。像我提早離退以全心建構並實踐大智教化,便是中隱思想發酵的結果。


2017年7月21日 星期五

骨灰撒馬桶


【人生微言】

    我有一位相識近三十載的同事,其人為歷史老師,以史為鑑,領悟是非成敗轉頭空,遂對生死之事十分豁達。他的遺言是死後燒成灰沖入馬桶內,人們聞之不免吃驚,甚至視為戲言。不料最近看見今年提名奧斯卡的美國電影「神奇大隊長」,竟得以完全佐證所言非虛。該片講一對父母率六名子女隱於山林,想訓練他們成為「哲學家國王」。後來信佛教的母親去世,遺言火化後將骨灰撒馬桶,父親便帶領子女完成其心願。佛教視身形為「臭皮囊」,甚至有將遺體棄置路旁任其腐化,作為「白骨觀」觀無常之舉,不啻了悟生住異滅、成住壞空之大智大慧。不過馬桶屬人造物,骨灰沖入其中既不自然又恐堵塞,似宜思之再三。


知命:中隱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28 / 48

隱逸之風在中國具有悠久的歷史,古代即有「大隱隱於朝,小隱隱於林」之說;及至中古,白居易發明了中隱之道,遂出現「中隱隱於市」的方便法門。他是如此定義中隱的:「似出復似處,非忙亦非閒;不勞心與力,又免饑與寒。……人生處一世,其道難兩全;賤即苦凍餒,貴則多憂患。唯此中隱士,致身吉且安;窮通與豐約,正在四者間。」這明顯是折中方案,以個人處境為考量,而且跟經濟收益緊密關聯,遂為後世所詬病,其中尤以朱熹最鄙之。宋明理學家道貌岸然無可厚非,到了二十一世紀後現代再隨聲附和,就真的不知今夕是何夕了。中隱的現實考量從表面上看,似有錙銖必較之嫌;但以現今情況來對照,薪水階段誰又不斤斤計較自己的收入呢?只是不像大詩人那麼愛現而已。但他又並非炫富,不過欣慰常保「中年中產中隱」的「中確幸」罷了。

「中確幸」係相對於「小確幸」而言,可視為後者的延伸。「小確幸」一辭來自日本小說家村上春樹,用以指生涯發展伊始的小資產階級,對自己身邊那些觸手可及的幸福感之肯定與把握,這明顯是以資本主義社會為背景。根據馬克思的觀察,工業革命後,機械逐漸取代部分人力,將貴族和地主轉化為資本家,原本無依的佃農則淪為受剝削的勞工;但商品生產後又需要銷售通路,遂造就出一批中間商人,以及靠著工商業社會運作而存活的文書人員,這些便屬於中小資產階級。小資又稱小布爾喬亞,而布爾喬亞即代表資產或中產階級;《資本論》出版一百六十九年後的今天,放眼看去,臺灣、港澳甚至大陸,幾乎都是高度資本化的華人社會,通過大智教化提倡「中年中產中隱」的人生信念,以及「後科學人文自然主義」的核心價值觀,絕對有其合理性與正當性。

中隱之道在白居易身處的中晚唐社會,面對朋黨相爭與宦官干政的惡劣政局下,自願靠邊站找閒官做,乃是兼濟之志不可行的明哲保身途徑,無疑有其特定時空背景,不可也不能複製。但自從中隱之道被提出後,長期受到後世為官者的認同歡迎,有明代官員甚至將自己的居室命名為「中隱堂」,足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西學東漸導致科舉盡廢,民主革命造成帝制崩解,民國建立至今百餘年,政治經濟社會法律文化科技等等,率皆效法西方,於今更與全球化接軌,真正步入後現代狀況,充分體現晚近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這已不是好壞對錯的問題,而是全民一致的現實生活處境;除非發生革命,否則只有走向波普所稱「漸進社會工程」,一步一腳印地從事微調,期待明天會更好。但是中年中產的明日已無多,尋求中隱以反璞歸真並無不妥。


環保自然葬


【人生微言】

    前一陣去內政部開會,聽說臺灣的火化率已高達百分之九十六,僅次於日本而排名全球第二。雖說民間主要還是流行火化塔葬,但留名佔地終非長久之計,因此政府乃大力推廣環保自然葬。顧名思義,它既要回歸自然又必須兼顧環保,典型作法包括樹葬、花葬以及海葬。在地自然葬要求先行火化,不像國外還有將遺體拋海或天葬者。一般火化後僅剩骨骸,將之敲成碎片裝入各式罐罈內,置於納骨堂塔中長期保存。自然葬則進一步將碎片再處理磨成粉末狀,盛於可分解之紙袋,植存樹下或拋入海中。環保自然葬強調不立碑、不佔地,與天地合其自然之道,人死夫復何求?


知命:獨善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27 / 48

孔子曾對其生涯發展細數從頭,由志於學一路走向而立、不惑、知命、耳順以至不逾矩,其中五十知天命在我看來,正是人生一大轉折之處;尤其從兼濟走向獨善,更需要一定自知之明。此外知命可以指知止與知足,天命在此不必然要扣著儒家的人文旨趣,道家的自由之道同樣可以說得通。何為知止?有為有守,無過與不及;知止又繫於知足,亦即傾聽內在的本真之聲,而對言行有所拿捏收斂。人生貴在知足,因為人生極其有限,且不免一死,無論榮華富貴或是治國平天下,對於時空中的渺小個體終成過眼雲煙。倘若儒家式的兼濟要人們有所作為,則道家式的獨善便走向無所為而為、為而不有。當然孔子也有「道不行」或成為「喪家之狗」的獨處時刻,但這畢竟跟道家那種自願為之的情況不同。傳統儒者一旦落入獨善,卻又跟兼濟之心藕斷絲連,著實無可厚非。

平心而論,道家式獨善之所以有意義,或許正在於它足以作為儒家式兼濟的互補選項,從而使人生臻於儒道融通的出入自如、收放自如境地,而避免陷入憂患意識與閒雲野鶴的極端兩難。看看我所心儀的陶淵明、白居易、蘇東坡三人之存在抉擇,便知此言不虛。這三位傳統文人於其一生中雖都有退隱之志,卻始終仍以儒者之姿面世。更有意思的是,三人的靈性開顯竟然呈現先後呼應的關係,亦即白仰慕陶,蘇則同時仰慕白與陶,予後人會心一笑。想想陶淵明身處亂世而成為隱士之典範,白居易發明了「中隱」之道,至於蘇東坡則終其一生受貶卻不曾隱逸,但他們都算是充分體現了獨善其身的工夫。獨善不必然要隱退,隱逸亦不妨以中隱;尤其是年過知命,減少但不致完全割捨社會關係,多分配一些時間給自己,為迎接老之將至預作準備。


獨善其身不應該被視為自私自利,頂多只是自求多福;它不止要求「獨」,更要精進「善」。何況「獨」也不必然要獨處,卻必須講求公私分明;不耽誤公事,但只求安份守己,而把時空條件多一些留給自己。這其中的分寸拿捏著實不易,這就要求對「善」的考量。「善」在此作動詞解,亦即改善、圓滿之意;要「獨」得恰到好處,執中道而行,無過與不及。大智教化所追求的「中年中產中隱」,大致反映出此種獨善其身的意境。知命乃標準中年,中產理應視為大多數人的最大利益,至於中隱則歸獨善之具體實踐。中隱之道容後再論,重點是要瞭解獨善工夫始終不是獨立修持而成,而係與兼濟理想相互消長、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的。這也是儒道融通的真諦,大智教化對此倡議一套秉持「後現代儒道家」的「知識分子生活家」處世態度。

2017年7月20日 星期四

不喜亦不懼


 【人生微言】

劉曉波海葬由其兄代行,他的打圓場說法是,以後人們想要紀念他,到有水的地方就行了,畢竟江河大海一衣帶水。此話並非毫無道理,想我三年多前在四川成都辦學,碰上母親忌日,無法照例到她老人家骨灰撒海的八里海邊去悼念,只好買串花束拋入岷江,令其順流而下,心想沿著長江總會流入東海,不就接近淡水河口了嗎?如今北北桃三都居民,對海葬接受度已大大提高,以至過去一年一度的活動,如今已增為四回。海葬屬於環保自然葬,但不若樹葬花葬還能夠入土為安,而是不著痕跡,清潔溜溜,不免令人心生失落難以喜捨。但退一步想,回返大自然又何懼之有?


不惑:巔峰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26 / 48

人類發展學家根據研究歸納發現,一般人的事業生涯發展,最晚於四十至五十歲之間臻於巔峰,而且會延續一段高原時期,然後向下滑落;倘若當時未曾出現高峰,則日後亦難有起色。這當然是就通常情況而論,且肯定會有不少例外。但回顧自己的過去,倒也沒有例外,也不令人意外;四十五至五十五歲的十年間,的確是我的人生事業巔峰。此一巔峰時期以年屆半百分為外爍與內斂兩橛,前期走向個人職場生涯之頂,成為大學高階主管;後期則開啟創作之源,五年內出版了十八種著述。二者在我心目中有著高下之分,且大異其趣。如今講究校園民主化,誰也管不了誰,在學校當主管充其量只是會議召集人,頭銜則不過印上名片響亮好看,到後來是非成敗轉頭空。寫書出版則有可能列入三不朽,倘若一旦被載入網路搜尋引擎,的確會千古保存。

正因為網路流傳有此潛在作用,我曾再三奉勸自己的研究生,寫論文千萬不可抄襲,以免事後被人揪出,你丟掉學位不說,我這個指導教授也跟著遺臭……百年以上,也許!嘗聽說人生就像登山,唯有登峰造極方得目窮千里;這樣固然不虛此行,但終究還是得面臨必須回頭下山的事實。好在人生起落再怎麼說也就此一遭,若是像卡繆筆下的西齊弗,被天神處罰不停推石頭上山,那才真是生命中難以承受之重!大智教化堅信人死如燈滅,即使像不幸遇害的女孩小燈泡,也只能在爸爸要為她辦婚禮的聲聲喚下,以及市民擺滿一地的悼念祭品中,化作人間永遠的美感體驗定格,成為文化保存的一部分。波普的睿見正是拈出「文化世界三」,作為「身體世界一」與「心靈世界二」剎那消失後的永恆存在樣態。果真如此,則生涯發展樹立理想登上高峰,便有一定的意義與價值了。


我深切反思,自己生性魯鈍不文,嚮往哲學的天馬行空,勉強念到碩士,卻進入跟哲學幾乎完全不相關的傳播界,一度還想在八卦雜誌當記者混完大半輩子,但看見碩士班同學大多進入博士班,又不甘哲學山峰只爬到一半,於是三十出頭決定吃回頭草,從此走上學術教育不歸路。三十多年過去了,似乎曾經絢爛過,但一切終歸恢復平淡。唯有在這條不歸路上醞釀積累的一點一滴人生大道理、小常識,伴我到如今,涓滴匯成河流,形成一道漸次朗現的大智教化生命靈泉。這雖係耳順之際方才浮現,其活水源頭卻早於不惑之年就已俱在,而至知命時逐漸發揚光大。半百之於我無疑是一個轉捩點、一道里程碑,它體現為向中土文化思想的認同回歸;此時所需要的深度意識覺醒,以形成思想典範轉移,則是在前此十年間逐步達至。

縱浪大化中


 【人生微言】

   我請學生寫遺書當作業,著重的部分就是交代後事;根據過去二十二年觀察所得,大約總有半數打算使用浪漫的海葬。我當然希望年輕人說到做到,但那終歸是半個世紀以後的事情了。海葬符應陶淵明「縱浪大化中」一句,原本是件美事,直到最近劉曉波病逝,迅速火化海葬,卻引來一些爭議。大陸地大,老百姓流行火化土葬,然而當局不樂見敏感人物留塊墓地供人追思,因此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此事其實老美也幹過,君不見突擊隊做掉賓拉登後,把遺體載回軍艦,立即予以海葬以絕後患。但話說回來,鄧小平也交代要撒海,以作為示範標竿,終究不失為一良法美意。


不惑:理想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25 / 48

有兼濟之心固然好,但這需要靠著持續不懈的理想來支撐。年輕時立志做這做那,一旦踏入社會經歷職場試煉,待三十而立逐漸安頓下來,真正可行的理想才得以浮現。我的社會經驗不算豐富,三年傳播界加三十年教育界而已;當軟性雜誌記者難以為民喉舌,教大學通識課亦不足作育英才,直到涉足殯葬才萌生一絲理想性。殯葬是人人都要面對的禮俗活動,也是一門朝向專業發展的行業;相對於「虛」的生死議論,殯葬無疑為「實」的切身事物。我長期在社會上推廣殯葬教育,至今已有二十載;此中更有三年投身業內,擔任上市公司董事;這些都是理想可以施展之處。1999年夏秋之際,我和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在兩個月內先後創辦中華生死學會與中華殯葬教育學會,如今二者都由我們的學生輩當家,已算是理想的部分實現。

究竟我的理想為何?說穿了其實很單純,大智教化是也。但單純並不意味簡單,其內涵多少有其複雜性,我才以書寫哲理小品的形式予以闡述。大智教化是我在花甲耳順前後,逐漸領悟出來的一套人生大智慧、大道理,當下我正在努力把它們轉化成平易近人的小常識、小文章傳播出去。眼前以網誌連續貼文方式,呈現系列小品便是例證。我手寫我心,但心實易隨境轉、為形所役,宜學得自我覺察之道,後設地予以貞定。不惑之後我的確有心兼濟以造福社會,當然最好是將理想上升至影響國家政策。自忖在生涯階段長期批判官方生命教育,卻未見有所改善;倒是同時去從事殯葬改革,竟產生意外的成果,那便是促成殯葬專業化,走向證照制度,包括勞動部的丙級喪禮服務技術士考試,以及內政部的禮儀師授證。

2005年春天我在內政部一次會議上,提出一套殯葬專業課程架構,獲得與會官員及學者專家一致認同通過,遂成為日後頒授禮儀師證書要求條件之一,修習二十學分大專程度專業課程。三年後的丙級技術士證,也是在我和一群同道手中所促成。此外我還寫成華人世界第一部《殯葬學概論》,以及隨後的《殯葬倫理學》、《殯葬生命教育》等專書,可視為推動殯葬改革理想的次第實現。有人也許會覺得,殯葬是令人害怕而且忌諱談論的事情,能夠當成個人理想嗎?從大智教化觀點看,正因為它一方面得不到世人的正視青睞,另一方面又是人生中難以避免之重,所以亟待推動改革創新以正視聽。不瞞大家說,大智教化的第一要務,就從推展環保自然葬開始。大智教化強調由死觀生,一個人連自己的後事都參不透、放不下,其餘可想而知。近年沈富雄所拈出的「準遺言」,值得咀嚼再三。


2017年7月19日 星期三

人死如燈滅


 【人生微言】


    「人死如燈滅」是一種硬心腸思想,有些人聽起來會很不習慣;但它能夠歷久不衰,足見其中仍有幾分道理。「硬心腸」之說來自上世紀初美國心理學家威廉詹姆士,表示堅持不信教的無神心態;「人死如燈滅」則反映出東漢思想家桓譚、王充一貫反對讖緯迷信的立場,很容易走向無神唯物。時至二十一世紀的後現代,它不妨被賦予較柔軟的互補觀點,讓死亡事實可以添增美感效果,包括信教與不信在內。古代燈滅指燭火油盡燈枯之不可逆,但這並不足以扼殺人們的想像力,包括沒有任何想像在內。換言之,信不信由人,心腸要軟要硬任君取捨,但人死終究已滅;「靈魂不滅」之說,最好讓位給「精神不朽」。

不惑:兼濟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24 / 48

下筆論及生涯發展,或有回憶錄性質,大多以己為例,一併抒發己見,不見得盡如人意,讀者可批判參閱,或棄而不顧。前述成家立業,一般人多寄望安居樂業,但更重要的是安身立命。「安身立命」為禪宗語,依常識看,即指安頓身形,樹立理想。成人大約在中年以前得以成家立業,算是走到安身這一步;至於立命的工作,最遲得在四十不惑之年排上時辰,否則蹉跎之下便時不我予了。我因為出道晚,加上任教不久便購屋,卻碰上貸款利率最高點,達於百分之十二,每月薪水幾乎近半送給銀行,一開始根本談不上理想抱負。不知是幸或不幸,像我這樣無一技之長的文科教師,到商專去教書,竟然被要求擔任小主管,過起朝八晚五的職員生活,從此逐漸累積行政經歷。任教職二十五年之間,共「為官」十一年半,最高出任大學教務長及院長,勉強算得上「兼濟」了。

事後回想,以我天生自了漢性格,擺在高階主管位置,究竟會有多少能耐。事實證明我是守成有餘,創新不足,但終究得以全身而退。具體來看,四十四歲南下嘉義,先後在南華大學和大同商專創立生死學研究所及籌設生命事業管理科,希望於生死與殯葬領域走出屬於自己的路,但是到頭來卻帶著一身挫折和疲憊返回臺北,重做馮婦教通識課。有志難伸多少因為時機未到,畢竟生死與殯葬科系皆為前所未見,社會上驚奇有餘,接受度卻不高。像生死學始終未列入教育部學門學科分類之中,而國內設立殯葬科系則遲至十年後才真正實現。不過身為學者專家有兩條路可走,起而行若是一時走不通,還能夠坐在書房內盡量立言以發揮影響力。十數年來我努力著書立說,近年更積極建構大智教化論述,正是坐而言的心血結晶。大智教化的進路在於談生論死,精義亦集中於此。

民主時代人人平等,沒有誰必然成為天縱之聖;大家盡可能修身齊家並參與社會,但不必妄想治國平天下。傳統儒家嚮往內聖外王,從修身齊家一下子跳到治國平天下,乃是學而優則仕的官場進路;現今為官只是公務員,大家都在為人民服務,這或許就是兼濟天下的最高境界了。那麼身為人民百姓能夠做什麼呢?我想不妨多關心與參與社會吧!社會即群體,社會學乃群學,因此我建議在「齊家」與「治國」之間加入「合群」一目,以利現代人投身其中。不過我要在此慎重提醒,個體自我必須隨時扣緊存在抉擇,僅將群體社會視為生活背景,不應目迷五色,忘了我是誰,而遭社會吞噬。追逐流行時髦、吶喊民粹口號、迷信怪力亂神等,都是明顯惡質例證,必須敬而遠之,方得保有主體性及生命本真。參與社會若能行公益、講公德,也算是實踐兼濟之心了。


哀傷撫慰


 【人生微言】


    一位朋友的愛女就讀我所服務的學校,在學時意外搭乘機車喪生。到如今朋友的手機一打開便是女兒遺照,而且他幾乎每個月都會去墳前悼念。事情就這麼過了將近二十年,如此長遠深沉的哀傷,令我這個提倡「人死如燈滅」的生命教師無言以對。但是轉念一想,現世主義思想其實並無損於哀悼作用,甚至還能夠產生美感體驗效果,足以化剎那為永恆。當然白髮人送黑髮人屬於人間大悲,但亡者已矣,將之不時放在心上,又何嘗不能告慰在天之靈?就像人類登月並沒有動搖嫦娥神話,人死縱如燈滅也不代表未常存吾心,指物之真遂不失心動之美。

立業:事業與志業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23 / 48

在大學正式任教屆滿下限的二十五年後,我選擇自願提早退休,離開體制,走自己的路。雖然此前兩年又回到體制內兼課,希望給自己及同學新的機會,用以推廣大智理念,但終究若即若離。為何我如此在意置身體制內外的差別?答案就在於志業與事業的高下。我待在學校從事教育事業,雖有一定成就感,卻又不時覺得局限,一旦確認日後衣食無缺,便欲去之而後快。往深處看,這就涉及個體在群體中所從事的存在抉擇。我越老越覺得社會只是活動背景,個人方為言行主體;當體制內所呈現的集體意識不符己意,即以道不同不相為謀而自行其是。總結近二十年我在教育事業中最難以適應者,便是「軟心腸的」生命教育所散播出那份溫情主義式的氣氛與印象,遂決定發展「硬心腸的」大智教化作為個人志業加以推廣。

大智教化與生命教育最大差別,正是擁抱「向死而生、由死觀生、輕死重生」視角,置之死地而後生;而生命教育則不免為西方「正向思考」風潮所誤,不願正視更諱言死亡。當年臺灣官方選擇「生命教育」一辭,而捨「生死教育」及「死亡教育」,正是此一心態的反映。表面上看,生命教育也談生死關懷,卻僅止於自殺防治、臨終關懷等,對醫助自殺、安樂死、墮胎、複製之類爭議性問題,大多表示反對或不予深究,理性自殺則更不用提了。偏偏這些正是大智教化有意深化的議題,在人死如燈滅的非宗教前提下,理當盡量慎重做出每一刻的存在抉擇。大智教化傳播以天然論哲理學為意理及核心價值的大智教,屬於硬心腸的孤高自決人生態度,不像宗教團體中信眾藉著信仰相濡以沫。馬克思認為宗教是人民的鴉片,尼采輕視信徒的弱者行徑,在在值得深思其中的大智大慧。

    花甲耳順之年我毅然離開學校後,就不斷在構思心目中的大智教化,用以作為生命教育的民間版、成人版、擴充版與升級版。然而書寫至此,突然靈光乍現,乃覺今是而昨非。這正是女性主義者所言的「意識覺醒」,必須進行心智上的「典範轉移」,方能修成正果。前文提及女性主義曾出現兩大轉化,一是追求女男平等,另一則為強調女男有別;前者尚意味不脫男性標準的考量,後者則將男性觀點的殘存宰制澈底根除。多年來我一直媚俗地向生命教育「靠攏」,進而妄想「修正」之;如今漸覺夏蟲不可以語冰,道不同不相為謀,遂將軟心腸的溫情主義式生命教育視為準宗教信仰,再秉持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的建言,將之歸入道不同的他者生命美感體驗,跟我的人生信念有著本質上的不可共量性,乃存而不論。今後我的志業就是向有緣人推廣大智教化,擇善固執,死而後已

2017年7月18日 星期二

立業:職業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22 / 48

我選擇念哲學,出路原本就不甚寬廣,到頭來只有教書一途,卻稱不上一技之長,困而學之而已。不過當年想謀得一職似乎不太困難,我拿到碩士去當預官,退伍後三週便進入雜誌社幹記者,且一待就是三年,算是穩定職業而非流動工作了。只是說來慚愧,擁有六年哲學訓練投身傳播界,非但派不上用場反而礙事;因為學校要求引經據典寫艱澀論文,雜誌讀者卻只希望讀輕薄短小的流行八卦,一開始還真的難以適應。尤其我一入行先後被派往女性月刊及電視周刊從事採訪,跑去紡拓會跟專家請教印染設計,在咖啡廳訪問演員歌星為其寫起居註;最初不免產生挫折感,好在接觸過張艾嘉、楊德昌、鄧麗君等大咖後,又覺不虛此行。尤其任職的雜誌社屬於電視臺關係企業,讓我還有機會上電視,在兒童節目中充當開心果圓桌武士,為生涯起點平添了幾分笑果。

雖然我將自己真正的生涯起點,定於三十五歲正式任教時,認為此乃教育事業之始;其實早在之前九年就已具備發展條件,只是缺乏強烈動機使我擇善固執地走下去,於是仍然決定另起爐灶。話說兩年預官役的後半是在軍校當教官,不似帶兵出操演習,生活極其悠閒安定;眼前退伍尚不知何去何從,竟一度產生自願留營繼續幹教官的念頭。我出身行伍家庭,父兄皆為職業軍人,若留在軍中並不令人意外。但那一陣看見同僚個個都在準備出國深造,讓我也心癢而蠢蠢欲動,最終還是選擇回歸老百姓生活。結果退伍後在準備留學之際意外進入傳播界,靠著大學社團經驗,竟然也能夠在陌生領域中逐漸如魚得水,悠游自得。雖然一年後的確出去放洋了一學期,但是為了修習心理學專門學分,又回來邊補課邊幹編採,如此一晃又是兩年。


離開傳播界是因為考取哲學博士班,連帶把出國改念心理學之夢亦一併捨去,老老實實重操舊業,一方面更上層樓攻讀博士學位,另一方面則以兼任講師身分步上大學杏壇。回想起當講師的慘淡歲月,還真的是退到找工作謀生糊口的窘困地步。辭去傳播界專職是為全心念書,速戰速決拿學位。但是博士班的助學金只有職場薪資的十分之一,連自己都養不起;偏偏博二時又結婚成家,只好到處打工,賺取微薄的鐘點費。記憶中至少一度同時在三所大專兼課,騎部破摩托車穿梭奔波,但也僅能量力而為,以寫論文為重,到頭來還是得靠太太養家。所幸我下了重大決心要衝出重圍,結果意志集中力量亦集中,真的以三年半時間順利取得學位。此較修業下限僅多花半年,比起有些同學辛苦拚上七、八年方修成正果,的確超前許多。

遺言遺書遺囑


 【人生微言】

               教生死學二十二年來,照例請同學寫遺囑當作業繳交;年輕人有時不知如何下筆,就告訴他們一些大原則,包括財產分配、後事料理、家人照顧、告別親友等等。多少年下來大多從善如流,直到今春有名陸生指出,我的功課好像是在寫不拘形式的遺言或遺書,而非對岸有嚴謹格式的遺囑。這回輪到我從善如流了。回想多年前有次讀報發現,本校學生騎乘機車被撞一死一傷,亡者姓名似曾相識,竟令我嚇出一身冷汗。後來確認他沒修過我的課,因此不曾留下遺書。但如果是呢?要不要拿出來兌現?情況恐怕會構成兩難。一方面他的確已交代後事,另一方面我大概要挨家長痛罵了。


我不是要自殺


 【人生微言】

    暑假前結束了通識課「生死學」的講授,在最後一堂要下課前出現一樁小插曲,令我始而錯愕,繼而莞爾。事情是當時有人在教室外焦急地不斷向內探望,我便示意讓他推門而入。他進來後立即大聲詢問某某同學在不在,只聞後座傳出一陣嬌嗔:「我不是要自殺啦!」全班一時莫名所以,我頓時悟出問題在於寫遺書。原本這位小姐拿隨身碟去學校影印店列印遺書當作業繳交,店員見狀立即通報學務處,結果鬧出一場虛驚。我教生死學二十二年,照例請學生寫遺書,用以反思自己年輕的生命,這是頭一回出現意外狀況。只是遺書上載明班級學號姓名,教官才能夠立即找上門。


立業:工作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21 / 48

雖說「成家立業」或得以趨近自我實現,但現實恐怕是必須先立業方得成家;對大多數人而言,無恆產與定業,就不敢也不能成家。大智教化對第二齡成年人的生涯發展提出安身立命的建議,即是在二十五至六十五歲這四十年間,在天然論哲理學人生信念的支撐下,個人生涯從工作、職業發展至事業、志業的同時,勿忘實踐「中年中產中隱」之「中確幸」,以順利過渡至第三齡老年人的生趣閒賞階段,從而得以了生脫死。大智教化施之於華人社會,主張後現代儒道家,此乃東西兼治下的儒道融通處世態度,鼓勵人們不時以閒雲野鶴之姿去解構憂患意識。傳統兼濟天下、內聖外王的理想,放在後現代資本主義全球化的背景中,益顯西齊弗式之荒謬。與其如此,不如與時俱進,修正理想,調整步調,通過反身而誠的修養工夫,明哲保身以自求多福。

這點看似自私消極,卻正是道家避世貴生思想的真諦。如今當然不可能再回到春秋戰國或魏晉六朝時代,去追求小國寡民的桃花源境界;但是如何在晚近資本主義全球化崇物拜金的風潮中,盡可能避免心為形役,而有機會從事存在抉擇,才是難能可貴的事情。年輕人立業之事,理當順此思路遂行,以免陷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困境。一般而言,大學畢業踏出校門,謀職之初首先找到的只是「工作」。工作也許有固定薪資甚至保障,但常予人不穩定之感。不穩定來自理想與現實內外雙方,一方面跟自己所嚮往的預期情況不符,亟思改弦更張;另一方面也可能出現外在條件的不穩定,容易導致失業。這也就是找工作的人經常換工作之原因,一旦不想換了或換不動了,大致就算進入持久性的「職業」生涯,可以安身卻不見得真正立命,除非理想有機會實現。

穩定的職業和理想的事業容後再談,現在先回到工作上來看。必須說明的是,我所使用的「工作」一辭,是相對於「職業」與「事業」而言,並非意指某些專業性或服務性活動,例如社會工作或志願工作等。「工作」於此雖為一般性常識用法,卻是成年人初入職場前後的重要體驗。「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學生時代容或有機會打打工,賺點零用錢花用,但並不易知獨立謀生之苦。一旦踏出校門,除非待在家中當啃老族,否則捉襟見肘,勢必得上網或翻報紙找工作謀生糊口。有一技之長且運氣好的人,也許一下子便謀得穩定職業,直接跳過工作試煉,展開生涯發展。然而大多數情況下,還是得通過換工作以漸入佳境,此時「書到用時方恨少」恐為切身寫照。因此大學絕非「由你玩四年」的樂園,至少要能為職業舖路才好。


2017年7月17日 星期一

了生與脫死


 【人生微言】

    大智慧不耍小聰明,但活用小常識。現在小學生的「生活」課,在半世紀前就叫做「常識」課;常識即生活,一點不假。常識便是平常的見識,它不一定都對,但每個人卻不能不備;一旦被罵「沒常識」,其實是很傷人的。大智教化不但教化以安身立命,更要學會懂得了生脫死。「人終不免一死」是常識沒問題,但「人死如燈滅」則似乎見仁見智;各大小宗教幾乎都對此一說法不以為然,不過這正是大智教的基本教義。它所堅持的常識態度,乃是盡量活好現世,不多想像談論生前死後之事。這其實是傳統儒家和道家的處世之道,歷經千百年的洗鍊,終成今日大智慧。


安身與立命

【人生微言】


    「安身立命」原本為禪宗語,轉化為現在的話說,則意指安頓身心、樹立理想,這無疑是現代人生最起碼的修養要求。生活中人人都在乎卻又不注重健康;健康的身體不用說,心理健康也益形重要;身心兩全才是硬道理。如今健康臺灣人的平均餘命已在八十上下,年輕世代將來更可能活到九十、一百歲;那麼從現在到八、九十高壽之間,總得有些人生理想,方才覺得踏實吧!理想可以是高遠的遐想,但不應為虛幻的空想;套句過去的流行語,「築夢踏實」也。大智教化鼓勵大家先把握住安身立命的工夫,一步一腳印地走出自己的人生大道,這正是人生哲理的應用。


宗教與信仰

【人生微言】


         宗教與信仰是兩回事;宗教為團體活動,信仰歸個人抉擇;一個人可以選擇信這門教或那門教,或者什麼都不信。我所推動的大智教化提倡大智教,它是也不是宗教,但肯定屬於信仰或信念。嚴格說來,宗教有其一定的成立條件,大致不脫教主、教義、經典、儀式、皈依五項要求。大智教除了教義外,其餘四項都不具備,也不需要,因此算不上宗教。然普天之下各大小宗教,無不對信眾宣揚了生脫死之道;而大智教化的主旨正是「安身立命、了生脫死」,因此它又符合宗教信仰的功能。生死大事人人到頭來都必須正視面對,但平常活著的時候,安身立命更為重要。

大智與教化

【人生微言】


         大智教化為個人教化、自我教化,但也可以推己及人,成為社團、社群及社會教化。稱作「教化」是相對於體制內的學校教育而言,可以不拘形式地隨緣流轉;至於「大智」則指向有關生命成長發展的大智大慧,多為古今中外聖賢才智反身而誠之所得。在我看來,大智教化乃是現今臺灣各級學校所傳授的官方生命教育之民間版、成人版、擴充版與升級版。教育改革推行十幾年,結果把傳統的道德教育給革不見了,取而代之是更大範圍的生命教育。生命教育所涉甚廣,對象卻終究是年輕學子;如今多講活到老學到老的終身學習,這便需要將之擴充升級後的大智教化。

成家:家庭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20 / 48

現代人成家,成立的大多為小型核心家庭,愛情婚姻家庭一線牽,沒有家族其他成員介入的空間,雙方父母均屬局外人。這是洋人的家庭觀,原本與華人大異其趣。1972年初美國總統尼克森破冰式訪問大陸,曾事先閱讀華裔美國人類學家許烺光的大作《中國人與美國人》,以盡量瞭解這個東方古老神秘國度。許烺光發現中國人際關係的主幹為垂直的「親子軸」,父母子女的關係高於一切;而美國人則看重水平的「夫妻軸」,兩個人所組成的家庭最神聖偉大。我曾聽聞一名歸國學人講述她在美國醫院生產之事,當嬰兒降臨未久,準備頭一回跟家人打照面,遠從臺灣過去的外婆興沖沖想進產房看娃娃,卻被護士拒於門外。原來洋人僅允許新生兒父親入內跟母子團聚,其餘皆被視為外人,只有留步祝福的份兒。此事若發生在臺灣,肯定會被視為不孝。

西潮東漸後,現代人生活越發向西方型態轉進,已無回頭餘地;其中尤以養兒防老一事,註定要帶來失望。不種因不結果,轉念即菩提;為人父母若不寄望子女回饋,唯其善盡養育之責,則親子關係因為無涉利害,反而顯得彌足珍貴。那麼父母能夠期望子女何事呢?當期待其能同樣善養「繼起之生命」,將「生生不息」的奧義,單向地朝後代體現,不求回報,也就沒有怨尤。這種情況無疑意味孝道的式微,現代人對此應知命而非認命,困境自然迎刃而解。試想世上有幾個民族像我們一樣標榜並執著於孝道?當然像猶太人也注重孝行,其他多數民族則如此這般地在過日子,何缺之有?而即使以孝道作為華人特有的德行,也應修正為雙向的「孝敬」,而非單向的「孝順」。親子雙方互相尊重敬愛,始有孝道可言;只想要子女無條件順從,只怕已成緣木求魚了。


我說這話並非空穴來風,因為傳統孝道的最高要求乃是「無違」,亦即絕對不違反父母的意旨。但此一要求的前提必須「天下無不是之父母」,然而現實中則為天下不是之父母比比皆是,家暴虐童事件便是明證。大智教作為小常識,秉持天然論哲理學意理主張儒道融通,將傳統上長期被獨尊的儒家道德規範,朝向道家反璞歸真的自然之道移動,或許更符合人性本真。回顧千百年來華人社會型態,由於始終以農立國,莊稼人安土重遷,與其說是過著相對獨立的家庭生活,不如視為遠近親戚息息相關的家族生活。如此久之不免出現魯迅筆下的「禮教吃人」,以及柏楊口中的「醬缸文化」,到如今亟待去蕪存菁、推陳出新。何況在無後及非婚的趨勢下,應考慮兩口甚至一人,也能夠從寬認定得以組成家庭。雖然修身齊家集於一體看似極端,但身處後現代又有何事不可能呢?

成家:婚姻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19 / 48

我的愛情論述不是深厚知識,僅屬生活常識,背後卻有著大智慧支撐,那便是中庸之道。我心目裏的中道不全然為傳統儒家所言,而是東西兼治、儒道融通的後現代思想;將之用於婚姻生活,首重理性與感性的協調。哲學上我認同叔本華的意志主義,卻走向波普的批判理性論;它們在我的學問生命中圓融無礙,從而形成生命學問。這在表面看來似乎有所衝突,骨子裏卻能夠融會貫通。以叔本華為例,他寫了一大部講述意志主義的鉅著《意志與表象的世界》,使用的卻是嚴謹的理性推論書寫,所以後人要取笑他是在為自己的偏見找理由。然而放眼看去,那一個哲學家不是如此呢?連好辯的孟子都認為自己乃是不得已而為之。換句話說,每個人要表述自己的意見,其背後都有著支撐他的意理,或稱為「意識型態」;於我所提倡推廣的大智教化,其意理即為「天然論哲理學」。

天然論哲理學意理下的婚姻論述如何?首先要包括非婚,亦即肯定人不一定要結婚;其次若要成婚,最好是順乎自然的人文化成。傳統上結婚屬於「冠、婚、喪、祭」四大「生命禮儀」之一,必須扣緊禮俗而發,不能率性而為。「禮者,理也」,行禮要合乎倫理,夫妻關係便列入「五倫」;華人社會漢人的這一整套活動歸於儒家意理,其他民族則各有其宗教依托。時至今日,在臺灣大家依結婚進行曲辦現代西式婚禮,然後吃中式酒席菜,中西合璧,皆大歡喜。這比起傳統三拜九叩、送入洞房改進多多,但是後現代婚禮其實有著更多可能性。「只要我們喜歡,又有什麼不可以?」過去結婚是兩家人的事,今後可能僅屬兩個人的事,只要無傷大雅,一切都被允許。相形之下,喪禮便顯得保守嚴肅許多。依大智教化之見,婚姻生活可視為高度美感的倫常關係,當施以「德美育」才好。

    講「德美育」而非「美德育」,是因為夫妻以愛情結合,合則聚不合則散;其中的凝聚力與其被倫理道德框架牽制,不如讓美感體驗氛圍維繫。大智教化一向主張以個體審美為核心價值,群體倫理為外圍背景,不宜本末倒置。有人不免懷疑,合則聚不合則散,要婚姻做什麼?說的正是重點。在共同生活之外加上一道法律契約關係,權利和財產固然受到保障,但並不代表因愛情而結合的真諦。婚姻是一種許諾,亦即信諾關係,理當「盡人事,聽天命」;情了則緣盡,無怨無悔矣。夫妻分合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對感情的主觀判斷,一念之間可以改變許多事。一如前述,感情可以是感恩的心情,感念多年前你選擇了我、我選擇了你。因此除非關係已惡質化到不可收拾,否則轉念即菩提。至於作為第三者介入,當自己一旦轉正,則類似問題立刻降臨,仍須深思熟慮。

2017年7月14日 星期五

成家:愛情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18 / 48

傳統觀念比較看重男孩的發展,兒子長大後理當「成家立業、娶妻生子」;時至現代,對立業成功的標準,多少仍殘存為傳統式的「五子登科」:妻子、兒子、車子、房子、銀子。那麼對女兒的期望呢?嫁給一個已經擁有後三「子」的男人便是。這當然具有歧視女性的刻板印象,但如今丈母娘相準女婿仍難脫此一要求,兩岸都一樣。總不能讓女兒嫁出去受苦,看看大陸的相親新聞便知此言不虛。但是現代婚姻早已非說媒買辦,大多走向先友後婚途徑,而交異性朋友就意味談戀愛。不過連一種米都可以養出百樣人,愛情的種類亦可能有千百種,從追求極端的性快感,到柏拉圖式的純愛,不一而足。何況現在有人只想沉緬於愛情的浪漫中,卻不願踏入婚姻的墳墓,等於把談戀愛只當成享受。不過這必須雙方均有此意才行,否則一方老等不到結果,只好勞燕分飛了。

老實說,我是個對愛情後知後覺的魯鈍之人,卻因緣際會開授了幾年「愛情學」通識課。當時每週固定跟講臺下俊男美女「談情說愛」,非但臉不紅心不跳,而且還能夠侃侃而談,暢所欲言,因為我已逐漸發展出一套常識性論述。我對愛情產生興趣主要歸於佛洛伊德,因為他的宏偉理論將古希臘愛神與死神並舉,予我在建構生死學時帶來莫大啟發。剛好學校通識課想找人教兩性課程,我便嘗試披掛上場,同時開授「生死學」與「愛情學」。「愛情學」之說來自新儒家學者曾昭旭,但我不欲效法其溫柔敦厚、婉約道來,而是通過概念分析直指人心、明心見性。少數是經驗積累,大多為觀察所得,我於課堂上拈出「友愛融合論」、「恩愛消長論」以及「六情論」等有關愛與情的論述,讓年輕男女反身而誠,期能產生豁然開朗之效。


美國有心理學家於四十多年前設計出一份問卷,用以分辨愛情與友情,題目不多,但是一針見血。通常愛情佔有欲極強,經常朝思暮想,卻也可能日久情疏,總之多為極端反應,而友情則處於中間狀態;若將二者融會貫通,則愛情或易於長長久久。長久的愛情會演成婚姻,但弔詭的是長久的婚姻又可能使愛情褪色;不過雖說愛情消褪,恩情卻會滋長,夫妻在恩愛消長的情況下,彼此採取感恩的心情相處度日,期能終生廝守。而無論是情人或夫妻,生活要有愛情滋潤實不可或缺,但愛情的內容還是可以加以細分。我的六分法從過到不及一網打盡,而且一目了然:濫情、激情;熱情、溫情;寡情、無情。其中前後二組分別代表過度與不足,唯有中間項方能常保愛情永駐。不可否認地,情欲總是在不斷流動,將多樣感受用理性稍加調適,執中道而行,便無過與不及。

生涯發展:人生第二齡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17 / 48

大智教化係以安身立命、了生脫死的大智慧為內涵與外延、為理念與實踐,所進行的自我教化修行工夫;它是我身為哲學學者與生命教師的生涯發展階段時,經驗積累和心智反思所得,勢必有其視角盲點與覆蓋局限性,但終究屬於「我手寫我心」的忠實記錄,視為一偏之見亦無妨。哲學家我最欣賞叔本華,文學家則認同白居易,二者共通點在於皆為會盤算的「中人」,於今可體現為「中年中產中隱」。近日讀到日本人寫的《下流老人》,謂其國家政策錯估養兒防老之可能,以致令退休中產人士年金不足實際所需,結果活得越久變得越窮,陷入向下流動沉淪的孤苦困境。我想這種情形誰也不樂見,而求人又不如求己,因此每個人在其人生階段由生存競爭朝向生涯發展移動之際,務必得未雨綢繆地預作安排。我的建議是「取法乎上,得之其中」,如是方能先苦後甜。

在後現代的晚近資本主義文化邏輯思維下,生存競爭與生涯發展的基本預設,不就是向上提昇的中產社會嗎?連堅持社會主義的大陸都不再提「無產階級」四字,何況其他。臺灣過去擁抱三民主義卻未予落實,走向民主開放後雖見政黨輪替,卻從未出現活躍的左派勢力,不向大財團低頭已屬難能可貴。由此可見,國內的現況是小老百姓默默地接受中產生活前提,從而辛勤工作,希望換得安定中之進步;倘若連標榜進步的執政黨都無法有效地維繫安定,其施政便值得商榷。人既無逃於天地之間,就應學會如何頂天立地;作為人生信念選項,大智教化不能也不應抽離現實時空環境思考。中華民國較人民共和國年祚長久並持續存在,且從未被後者統治過,政治處境類似歷史上的東晉、南宋、北元或南明,因此沒有獨立與否問題。今後以凝聚共識、培養實力、以靜制動,方為治理上策。

我於大智教化發展之初,將之視為生命教育的民間版、成人版、擴充版與升級版。生命教育屬於臺灣官方所推動的新興德育,宗教色彩濃厚,目前以政策形式施行於各級學校;相形之下,大智教化則歸民間發聲,著眼於已踏出校門的成年人,盡量擺脫宗教氛圍,代之以一套「物我齊觀、天人合一」的「天然論哲理學」人生信念。由於主要作用於成年人,大智教化的重點便在於第二年齡的生涯發展與第三年齡的生趣閒賞;前者涵蓋成家立業至耳順前後的退休,後者則從離退至死而後已。必須說明的是,從第一齡至第三齡的人生三階段並非一刀切,而是漸近演變、漸層過渡的。有些人專科或是大學畢業後,立即安定下來;也有人成為博士後流浪教師,到處打工糊口。眼前所討論的乃是國人一般狀況,用以宣揚「中年中產中隱」人生觀。


2017年7月13日 星期四

大學:終身學習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16 / 48

在我的構想中,大智教化正是終身學習的自學方案;從踏出校門開始,通過反身而誠的工夫,不斷自我精進,用以安身立命、了生脫死。從生路歷程來看,安身立命主要作用於生涯發展階段,大約二十五至六十五歲之間;了生脫死則指向退休後的生趣閒賞階段,死而後已。終身學習雖然是近年才流行的觀念,但早就被常識性的口吻提及:「活到老,學到老。」當然終身學習不止是大智教化,後者多歸於德育及美育;但一般人離開學校後,還是可以繼續追求新知識與技能,例如資訊工具應用及緊急救難術等。無論如何,終身學習容或不像在校般系統學習,但其資源豐富且不拘形式,對於社會大眾更為適用。不過想學還是得有意願動機,大家首先要打破生活的慣性與惰性,認清「不進則退」、「學然後知不足」的道理,盡力而為。

過去科舉取士的時代,人們多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讀書人的社會地位總是高人一等,居於四民之首。這種觀念其實至今猶存,沒有一個家長不想鼓勵孩子好好向學,然後出人頭地;只是對「讀書」的要求已有所不同,不再是四書五經,而屬一技之長。我很慚愧自己沒有時下人們心目中的一技之長,尤其看見前任教育部長希望以後人文科系的學生,至少要修一門電腦程式設計的課,以利進入職場謀生糊口,令我更是汗顏。曾幾何時,我因不斷力爭上游,讀到博士,當上教授,竟然成為別人口中的「學者專家」,但我仍困惑己身一技之長何在?當老師應為一技之長,因為從幼兒園到大學的教師,都領有國家頒授的證書,所以算得上專業人士,教書亦可視為一技之長。然教學內容仍可能引來有用無用的質疑,這又使我不禁反思再三。


「此念是煩惱,轉念即菩提」,一念之間可以改變許多事情。四年前自願離退之際,我正好萌生「大智教化」的意念和旨趣,頓時覺得海闊天空,困擾迎刃而解。「爭一時,也爭千秋」,同屬大學教授,專門及專業教師教的內容或有立竿見影之效,但通識教師一樣可以開創潛移默化之功。我相信自己為師三十四載,加上隔空教學,生徒說不定有兩萬多人,接近臺灣人口千分之一;倘若談生論死的隻字片語,能夠栽種在部分有緣人的腦海心田之中,令其有機會拿出來反芻而終身學習,便足以稱之功德無量。想到這兒,我就覺得沒有白活,亦未曾誤人子弟,可堪告慰矣。過去兩年每週不是在大學兼課,便是去醫院當志工,事實上我正是以當志工的心態在兼課。大智教化就是我的終身學習方案,寫出來給朋友們分享,接下去談論生涯發展之種種。

大學:研究所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15 / 48

大學四年雜書讀得多,修課也不少;除了念生物輔系外,還曾經有系統地涉足心理學,畢竟心理學源出於哲學。畢業時其實已考取預官,原本準備服完役出國留學,但是當年哲學系留學風氣不盛,考研的興趣卻甚高;班上五分之一的同學報名各種碩士班,我也心癢而去湊熱鬧,沒想到竟考取兩所,最終決定留在熟悉的母校繼續深造。此一決定讓自己跟哲學不斷結緣,一步一腳印念完博士,當到教授,至今已經退休。回首來時路,進研究所尤其是博士班,便意味著要跟本行長期抗戰了。一開始心裏面著實沒有譜,畢竟當時還在傳播界任職,工作能勝任,待遇也不差。但是存在抉擇告訴我,自己非此中人也,乃毅然辭職返校,省吃儉用,全力以赴,結果以三年半的時間取得學位,從此展開正式教師生涯。事在人為,一旦哲學選擇了我,就唯有盡力而為。

以前的社會較封閉,流動性不大,碩士班除了助教外沒有在職生,在職博士生也多以講師為主,不像現在各行各業齊聚一堂。我教研究所帶碩士生主要是當上教授以後的事,不久各校紛紛設立碩士在職專班,專門提供有志之士在職進修。印象裏教育所專班以中小學教師居多,生死所專班則有機會進行跨學科甚至跨領域對話,因為生員包括律師、醫師、護理師、美容師、各級教師,甚至各宗教的出家人。大家都關心生老病死,即使各陳己見,亦是大好相互學習的契機。感謝他們,令我得以教學相長,終身受用。專班是1999年開始的新興學制,希望讓社會人士回流在職進修,以提昇個人及組織的競爭力。它依附於正規班而設置,利用既有人力開創新局面,沒想到辦起來竟然生意興隆,頗有喧賓奪主之勢。尤其少子化今年已衝擊至大學,研究所招生實宜未雨綢繆才好。

正規碩士班主要招收大學畢業生,利用平日全時上課,如果班上應屆生多,不免被視為大五大六。專班情況則大異其趣,首先是上課利用晚間或週末假日,學生平均年齡要比前者大上十歲左右。通常專班招生人數至少為碩士班一倍以上,最多可達五倍;而僅有的專任教師要指導如此大量研究生寫論文,絕對是艱鉅任務,令有些自己還要作研究準備升等的老師視為畏途。不過事情也不見得一概而論,一些科技方面的教師特別喜歡帶研究生,因為可以將自己申請到的各種研究專案發包給學生分頭作實驗,到時候彙整研究成果,老師拿去交差結案,學生則順利寫成論文取得學位,既互利又共榮。但是這種模式一不小心就會擦槍走火,因為老師有可能拿學生作的研究自己寫成論文發表,結果觸犯智慧財產權而挨學生告;一旦對簿公堂,嚴重的可能會丟掉教職,實不可不慎。


2017年7月12日 星期三

大學:專門或專業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14 / 48

目前在臺灣雖然二十歲方能投票,但十八歲就已視為法定成年,一旦犯法必須負起全責,不像少年犯可以減刑。另有一點令我更覺有趣,那便是醫學分科主要針對成人,照理未成年都得看兒科;果真如此,就需再細分小兒科與中大兒科了。說起大學生,縱使法定成年,連婚都可以結,但終究一直在當學生,相對涉世未深。這無疑是大學生的可愛處,然而拿四十年前的我們跟今日年輕人相較,又更顯得單純許多,主要是因為後者所涉之「世」起了大變化。我們上學時沒有3C產物,電視也只有三臺;社會上缺少打工機會,想廣結善緣只有參加學校社團。算算大學四年我總共涉足了九個社團,其中有兩種類型直接影響及日後謀生糊口,那便是出版與戲劇社團。課業外我學會編輯採訪,也曾經粉墨登場,竟然於退伍後以二者為業三載,在電視臺編雜誌及作節目。

在電視臺任職需要一定的專業能力,其實這來自專門訓練。當初我以輔大哲學碩士身分,在臺視轄下的文化公司當編輯和編劇,同事們多出身世新編採科及廣電科,個個比我專精斯道,我也樂得不恥下問,因而逐漸學得二技之長。只是傳播界尤其是電視圈的風花雪月,通過我的存在眼光觀察,不啻媚俗之下的鏡花水月,自忖非此中人也,想玩也玩不久,乃知難而退,回返校園重當老學生。進博士班時三十有一,老師體恤我勇於吃回頭草,讓我在夜間部兼課當講師;夜校規定男生得退伍方能報考,於是我戰戰兢兢地站在一群年紀相仿的弟兄們前,開始傳道授業解惑起來。最初我教哲學概論,學生感興趣的則是企業概論;後者可以幫助他們安身立命,前者呢?現在我會說哲學足以助人了生脫死,當年卻未有此參悟,一切只好走著瞧。

    當上講師教的頭一班是企管系,學生學的是各種管理專門知識,未來可以「五管」之一為謀生專業,此即生產、行銷、人事、財務、研發。七年後當我踏入企管所進修,終於跟「五管」一一謀面。較有心得的是行銷及人事管理,因為它們都跟心理學有所交集,而我曾於退伍後一年去美國讀了一學期心理系。一般而言,管理人才到處可用,連殯葬業都派得上用場,這是「專門」用於「專業」的例證之一。相形之下,同樣屬於專門知識的哲學可用於何處?過去的出路無疑極窄,除了教書外幾無他途;且一旦未進入哲學系所任教,就只有去外系「花果飄零」,我就這麼消磨掉半輩子。難得的是,近年哲學居然發展出自己的專業,亦即「哲學諮商」。此一新興行業在國內外皆方興未艾,市場雖難以跟心理諮商相較,卻極具發展潛能,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中學:職校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13 / 48

那年乙組文科的錄取率最低,僅有百分之十五,能上榜已經謝天謝地。以男生最低分搭掛上輔大哲學系只覺海闊天空,絕對不會想到四十四年後的今天,還跟它若即若離,回頭在母系兼課,同一群幾乎可以做兒孫輩的學弟妹談生論死。退休至今已近四載,原本閒雲野鶴,卻因悟出大智教化之道,遂決定重啟生涯。遙想自己教學生涯,非正式起步於二十七歲擔任軍校文史教官,八年後拿到博士學位正式任教,前後教學對象都屬於職校生;包括高職程度的士官班,以及五專前期生。職校列為「技術與職業教育」,其範圍甚大,涵蓋高級職校、專科學校、技術學院、科技大學,後者甚至設有博士班。這其中我教過高職、五專、三專、二專及四技,後二者用的是念了三年半企業管理研究所僅有的一點本事,講授行銷管理、企業倫理等專業課程。

臺灣之所以長期躋身「亞洲四小龍」而有今日成就,實拜工商業統合發展之賜;光有商業還不足以打天下,必須靠先進工業支撐。日本一向以工業先進聞名,然而其家電業第一品牌夏普竟然被臺灣的鴻海集團併購,同一時期大陸則吃下東芝,可謂「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我任教後三年因職務需要在職進修,就到政大企管所學科技管理,同學皆為科技界主管不說,連老師都有不少具備工科背景;全班三十人僅有我出身文科,難怪老師及同學都喜戲稱我為哲學家。信不信由人,我這哲學家一輩子考試最輝煌的記錄,居然是考取五專最優學校臺北工專,只不過錄取至六科之末的礦冶工程科,因為疑懼學成要下礦坑幹活兒而放棄入學。後來才知道該科人才最佳出路,竟然是全國獲利最高的中國石油公司,一度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職校主要為培養學生一技之長以利就業而設計,故以技術性的專門及專業課程為主,其餘修養課程大多聊備一格。像我教軍校常備士官班,跟學生兵講正規國文課皆昏昏欲睡,一旦扯些另類的傳統文化課題,例如算命看相之說,則個個興味盎然。商專國文課情況也好不到那兒去,女娃兒在下面振筆疾書演算會計習題,當我偶爾講兩句閒話時,她們才會抬頭報以青春的微笑。好在對此我已習以為常,視為傳授通識類課程中「必然之惡」。畢竟設計通識的目的乃是補專業的不足,不可能喧賓奪主、本末倒置。了悉此點,我當了三十多年通識教師,遂得以知足常樂。尤其在生存競爭激烈的現今,年輕一代要有出息才是王道,否則說得再多也屬徒然。當我走過生涯階段後,不得不承認「在安定中求進步」的重要與必要,於是回頭為自己的教育事業定位:立竿見影之外的潛移默化。


2017年7月11日 星期二

中學:高中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12 / 48

高中時期屬於叛逆後期,號稱「小大人」,實為青少年。我自己上成功高中時便很叛逆,但非在外混跡作惡,而是故意特立獨行,一如卡繆所言:「我反抗,所以我存在。」反抗什麼呢?威權時代的言論箝制、經濟起飛的價值俗化等等,所以我選擇加入校刊社寫文章說三道四,並隨學校對面的臺大法學院學生上街頭遊行,到頭來更棄法商而堅持報考哲學系。往深一層看,一個人生涯發展的大方向,以及人生存在的價值感,幾乎都是在此一時期開始型塑;當孔子說「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以及臺灣教育政策將生命教育列為高中正式課程,都是頗為明智的說法與作法。大概正是它太有決定性了,所以我在存在抉擇方面相當慎重其事,以致別人花三年就可以念完的高中,我則磨蹭了五年才考取大學。這當然是自圓其說之辭,事實多為我的懶散不專心,生活及課業都呈現一團糟。

當年初中畢業可以考高中、高職及五專;包括軍校的高職我不曾考慮,五專裏的師專則不敢高攀,但是高中和五專聯考各征戰兩回,最終選擇「三省中」之一的成功安身。成功中學是日治時代的臺北二中,一中則為建中;其校舍位於市中心,鄰近中央政府機構如行政院、立法院、監察院,交通便捷,唯一缺點是腹地狹小且無從擴充。入學後我曾像一般男生想念自然組,卻因外務繁多,不安於室,功課一落千丈,高二時很自然地被分發至社會組受教,從此告別科學家之夢。那年頭中學生人人都夢想當科學家,因為距離楊振寧、李政道二人榮獲諾貝爾物理獎僅有十二年,考大學第一志願年年都是臺大物理系。我倒不想念物理,而是受到成功一位生物老師陳維壽的影響想去學生物。陳老師是國際聞名的蝴蝶專家,學校還為他的標本收藏專門設立一座小型博物館。

生物學之夢後來令我選擇生物系當輔系,勉強算是部分實現;更促使我走向科學哲學研究途徑,潛心二十載終於升為正教授。於今反思,發覺自己後來投身生死學及生命教育其來有自。因為我對哲學與生物學感興趣的理由,分別為「瞭解生命意義」及「發現生命奧秘」;後者屬於「事實現象的說明」,前者則歸「價值本質的闡釋」,這是科學與人文的不同功能取向。當然一名高中生尚無此等認識,只是一味跟著感覺走,反正生命終究會找到自己的出路。我選擇上高中到後來當然只有考大學一途,無奈功課太差而落榜,只好去補習班拚重考。但我實在受不了補習班的填鴨,毅然決定擺脫惡補採行自學方案,放棄主科只拚三門社會科,亦即歷史、地理和三民主義。此招果然奏效,三科皆超過八十五分,國文則靠作文支撐差強人意,但英文跟數學連加起來都不及格。


中學:國中

(大智教化之人生三齡 11 / 48

我沒念過國中,當時進的是初中,必須通過聯考按志願分發入學;我以第一志願考取臺北市立大安初中,於1968年畢業,國民中學則自該學年度起始正式實施。長期以來我都對國中很隔閡,直至2001年開始教到修習教育學程的同學,才有機會涉足。當時學校開辦的是中等教育學程,學生未來將任教於國中或高中職;我除了授課外,還得負責部分學生的實習指導,上下學期各需至每名學生實習學校進行一回訪視。當時銘傳跟一些中學建立起持續性的合作關係,伙伴學校每年都很樂於接受我們所培育尚未出道的準老師去實習,讓我有機會深入各地國高中職從事指導活動,從而對於實施三十多年的國中制度有了較為全面的瞭解。不過更讓我意外的是,大學畢業後三十年開同學會,居然發現班上有些女生已從國中教師崗位上退休,樂享無所匱乏的餘年。

恕我孤陋寡聞,當初還真不知道有此出路。其實我大學畢業距國中設立僅有九年,那時需要大量教師,無奈三所師範大學一時培育不出所需人才,遂讓非師範系統的相關科系畢業生有機會先任教,待補齊教育學分便可轉為正式教師。老同學有意此道者大多而立之前便已安身,授課滿二十五載就選擇屆年退休,也不過五十出頭而已。國中教師有公務員身分,領月退俸尚外帶十八趴,讓我這個後知後覺的私校教師好生羨慕,只能以大智教化自我安慰一番了。不過話說回來,在我的直覺裏,國中生處於叛逆前期,大概不好帶。而根據銘傳畢業到國中任教的校友返校分享心得時,也部分印證了我的疑慮。我可以想像在不准打罵、不能留級的國中校園內,已經不是「孩子王」可以應付得了,要當上「少年王」方能立於不敗之地,這份差事絕非我能勝任。

現今中學除了幾所明星高中還保持單一性別外,大多已是男女合校,國中更要求常態教學而男女合班,這是我念中學時難以想像卻也夢寐以求的事情。小學時班上有女同學,只嫌她們很兇悍;初高中時對異性益發好奇想親近,卻都無奈考上和尚學校;大學進入陰盛陽衰的哲學系,開始時竟不知如何跟女同學用平常心相處。結果悲劇發生了,我很沒出息地迅速愛上了坐在旁邊的女生,而來得快去得更快,一個月後初戀成為夢幻泡影,不過好歹有所體驗啦!回頭看國中問題,再過兩年「十二年國民基本教育」 將要全面啟動,國中畢業想繼續上學不怕沒去處,但升學主義的暗潮依然存在。父母寄望子女成龍成鳳的心態雖無可厚非,卻也造成明星學校的光環無法褪去,仍為大家嚮往追求的目標。但我一向主張爭一時也爭千秋,進明星高中上頂尖大學固然好,生涯永續發展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