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31日 星期三

生活的規範:禮


   
看見「禮」字,許多人便立即聯想到「禮貌」、「禮儀」等事情方面去;中國過去被稱為「禮儀之邦」,但是今日華人社會講禮守法的情況已出現變化;尤其是大陸,舉目所見,無理非法不文明之事到處發生。「禮者,理也。」禮所反映出來的,乃是一個人對於外在規矩節度的內在修養。儒家的荀子主張人性本惡,需要作「偽」,亦即通過「人為」的禮樂教化以匡正人心。但是放在強調性善的孟子思想脈絡裏,「禮」所彰顯者,乃是「辭讓之心」或「恭敬之心」的良知良能;換言之,禮讓以及尊敬別人,屬於先天擁有的生活本能,不學便會。

荀子跟孟子差了七十多歲,兩人沒有機會在一道辯論;但從主張性善擺盪到另一個極端肯定性惡,或許正是戰國時期天下大亂,面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而難以避免的態勢吧!就常識觀之,二人其實都有道理。長期以來,我們接受的正統儒家教育,無疑推崇孟子而貶抑荀子。基於朱熹編註《四書》所採取的特定價值觀,孔孟成為道統的一脈相承;而後來開出法家的荀子,即使不算異端邪說,也只能視為非主流的另類觀點。我上大學後才有機會接觸荀子思想,頓時覺得一向道貌岸然的儒家說法,至此才算有人提出不同見解。放眼看世間人心險惡,始知荀子所言較接近實在之論;相形之下,孟子則屬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

我也始終認為自己是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但我的理想不是追隨儒家的人性本善,而是嚮往道家的自然無為。我經常對彬彬有禮的人敬而遠之,反倒覺得不拘小節的人比較自然親切。但我並非離經叛道,只是不情願「媚俗」,也就是隨著別人的掌聲和期待而起舞。身為教授有個好處,那就是把書教好,一切便無後顧之憂。如今師生關係淡薄,學生對我無禮,我也不去計較。上課是年輕人的權利,我並不指望同學來盡義務,來不來上課隨緣隨喜,然而不繳交心得寫作自然沒成績。我改作業的標準,不是看同學寫多寫少,而是看他有沒有參與的誠意。我想這便是最起碼的「恭敬之心」,也就是敬業的態度。

我也不太在乎考試與否,但是期待學生來上課和寫作業,以尋求師生交流。三十多年下來,也許是年齡差距吧,彷彿覺得跟學生漸行漸遠,許多時候似乎在自說自話。長年來年我除了教書外,同時還力行寫作,嘗試跟讀者朋友對話。在網路流行的時代,上網貼文也是件過癮的事,像我便擁有數處部落格,不時貼網誌以推廣大智教化。因為現在是在講有關「禮」的道理,我才開始反思自己的「無禮」,並且看看是什麼理由造成的。若說我對別人沒有禮貌,倒也言過其實;何況我已近乎可以接受別人讓座的年齡,卻還懂得讓座。

我的「無禮」是針對一些看重形式多於內涵的表面功夫而言,在我看來,教書應該是一門渾然圓融的藝術,現在卻搞成吹毛求疵的技術。這時我又想起曾經有兩年光景,在一間佛教團體興辦的小型書院內,大伙兒擺脫禮教盡情揮灑,酒肉不斷卻也弦歌不絕的快樂時光。人生中絕大多數事情都只發生一次,我也沒什麼好遺憾的,寫下來不過是記錄一段雪泥鴻爪吧!我們一邊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邊談生論死、改革殯葬。看在佛門弟子眼中,這些世俗化的學者無疑醉生夢死;但是不時論學談心,多少讓我體會到出生入死和了生脫死的真諦。

三十多年的職場經驗告訴我,「道不同不相為謀」是最佳因應對策,因為人生苦短,沒有幾年好跟別人磨蹭,理當知足常樂、及時行樂,犯不著同看不順眼的、味道不對的人一般見識。別人擋路,閃過靠邊讓他就是;若是太不上道者,便予以口誅筆伐,再也不姑息養奸。這是我的生活底線,也是辭讓、恭敬之心的態度,順其自然就好。無禮不表示我無理,事實上念哲學的我相當喜歡說理,而我已經學會通過說理進行抒情。因為我認為擇善固執地講理,正是高度的抒情工夫,而這便是孟子所體現的「正氣」。

    我所想像的正氣,沒有文天祥的浩然正氣那麼偉大,它只不過是心手合一、知行合一的代表而已。一個人若是說一套、做一套,心術必然不正,也就沒有正氣可言。我手寫我心,一以貫之,光明正大,不必遮遮掩掩,始見正氣流露。正氣出於真性情,這時我就想起一位前任教育部長曾志朗。他當時不願接下高位,理由竟是不習慣打領帶,言外之意是不適應官場作風;果然不久後因為得罪當道而下臺,可見其的確有自知之明。經常有人勸我謹言慎行;我想慎行應該,謹言則得看情況。充滿媚俗的話語,或是一言堂的官場,有什麼好服務奉獻的?像我這種態度,是否又屬另外一種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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