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22日 星期一

生活的沉淪:殺

生活的沉淪:殺

一個人是否能夠擺脫生活的執著而向上揚昇,或者仍然執迷不悟而向下沉淪,大致上繫於其是否具有清明的自覺。我們通過「自我覺察」以進行「自我抉擇」,由此形成恰當的「自我決定」;缺少這樣的努力,便可能「自絕生路」,再不醒悟則不啻「自掘墳墓」。信仰佛教除了皈依還要求受戒,亦即遵行一定的戒律。基本的五戒指「殺、盜、淫、妄、酒」,要求自覺地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當初我皈依時曾經猶豫是否要受戒,因為讓我滴酒不沾的確有困難。好在師父說可以用不吸毒取代不飲酒,我便法喜充滿地領受五項戒律了。但老實說要在現實生活中全盤遵守戒律,還真得有些意志決心才行。

    佛教主張不殺生,某些宗教系統卻宣揚殺生以抵制外族侵略。像我有天看見電視「探索頻道」的報導,蓋達組織正在積極利用網際網路宣揚恐怖主義。他們將戰犯斬首的畫面貼上網站,藉以吸收願意加入「聖戰」的年輕人;此外更有伊拉克的狂熱伊斯蘭教派穆斯林,揮舞著自動步槍叫囂著,對入侵的美軍與英軍是見一個殺一個。殺生固然值得商榷,而以戰止戰卻是人類歷來解決爭執的最後方法;有學者甚至認為,週期性的大規模戰爭,可以減少人口壓力。這些看法我們不必認同,但理應深思。

現今人口爆炸,仍屬全球性的棘手問題。即使不談人口改談狗口,在臺灣令人詬病的流浪犬問題,源頭上還是來自於人而非狗;是人養狗又不願善待之,任其在外流浪或隨意交配,以致形成被捕捉撲殺的命運。回到人類社會,臺灣十分流行吃素,有些人認為這是善待自己的養生之道,有些人則肯定其為關愛生命的慈悲為懷。我有年一度堅持茹全素達兩個月又三週之久,因為去大陸講學接受宴飲而破功。其實我吃素倒不是基於宗教理由,而是偶然跟學生同桌進素食,再加上剛好讀到一本素食主義的譯著,論及食肉其實是在吃動物的屍體;而當時我又在寫殯葬學專書,想到這裏總覺得有些不自在,當下便發心茹素。

雖然後來破功至今早已葷素不羈,但是仔細想想,吃素固然對「不殺生」有所貢獻,但是人們所吃的植物,難道不是生命嗎?看樣子,佛教「五戒」中的戒殺,多少是針對「有情眾生」而言,尤其是與你我同屬的人類。可是自古至今,對人類殘害最烈的,還不是我們自己。殺人固然不好,那麼殺自己呢?自殺其實也是殺人的一種,只不過對象剛好針對自己。我認同叔本華的思想,對人生不表樂觀;但也追隨他的態度,對自殺表示反對。叔本華以哲學家的理性去分析,發現自殺者通常假定生不如死,因此選擇尋短;然而一旦真的死去,卻無從比較印證上述假定,所以我們還是對生命有所保留的好。

由於叔本華受到印度佛學影響,認為諸行皆苦;但是他的改善之道,並非去沉思默想或刻苦修行,而是從事哲學思考。反思我選擇念哲學,是否有一種可能,即我原本就在氣質上傾向於思辨臆想,因而走上哲學道路?而對於自殺的解釋,心理學家佛洛伊德提出主張,認為人類不但有求生的本能,也有求死的意志;自殺究竟是求死的原因還是結果?我自己曾經想過尋求解脫的可能。只是優柔寡斷的個性,一直拿不定主意要如何死法才不會太痛苦。但是當我學過哲學,後來又花了二十年光陰探索生死學議題,如今再讓我反思自殺之事,我會考慮在重病之下實施安樂死或醫助自殺。

    「醫助自殺」是一個令人困擾的說法;醫師不是救人的嗎?怎麼會協助別人自殺?事實上,歐洲的幾個國家和美國的幾個州,對此都予以慎重考量其可行性。因為有人得了不治之症,痛不欲生,希望長痛不如短痛,不打算接受安寧緩和療護,此刻由醫師協助進行自我了斷,便成為另外一種選項。由於安樂死是請救人為業的醫師動手,不容易得到大眾認可;醫助自殺卻是交給病人自己執行,相信有著一定的嚴肅意義。安寧緩和療護主要還是針對癌末患者,其他慢性病患若不適用於此項服務,依然活得很痛苦,甚至可說是「度日如年」。

    我過去有一位單身的老房東,遇車禍後行動不便,被遠親變賣家產,就將他送至安養院不管了。老人多病纏身,但覺生不如死,每次我去探望他,便要求我跟醫生商量讓他安樂死。此話一講就是十年,聽了甚感不忍。事實上,安樂死在西方國家有相當長的歷史,像著名哲學家培根即為倡導者,二十世紀甚至有專門的倡議組織出現。然而不幸遭到納粹政權誤用,令人一聽到「安樂死」便聯想到大屠殺,形成洗刷不掉的污名。不過我總認為一個人生下來雖然身不由己,死亡權利卻應該操之在我。我並不贊成輕易尋短,但是對於不想活著受罪的安樂死與醫助自殺等重大生死抉擇,卻鼓勵人們對之加以慎思、明辨、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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