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4日 星期四

生活的感受:舌

大智教化:生活觀  0440

1 生活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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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屬蛇,蛇吐信伸舌常予人可怕不祥之感,但我卻認為這是爬蟲動物抬頭挺胸時最神氣的模樣。蛇雖名為小龍,在人們心目中卻與真龍有天壤之別,不過別忘了神醫的權杖上有蛇行盤繞,作為代表崇高的圖騰。蛇不是舌,然而當我看見別人吐舌時總聯想到蛇,不知何故?話說回來,舌主味覺,與吃食相連;我不太忌口,但不吃蛇肉,多少跟自己的生肖有關。說到吃,我就來勁兒。告子說:「食色,性也。」《禮記》指出:「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都說明了吃喝乃人生大事,不應怠忽,更不能草草了事。我雖好吃,卻非美食主義者;我喜好的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爽快。

奈何年輕時吃喝無度,弄得如今胃腸不輪轉,只有望著美食好酒興嘆。有人勸我清心寡欲,改弦更張潛心茹素,我還真的試行一陣,可惜不敵現實因素而破功。事情是有回學生請吃謝師宴,我隨興揀了個座位坐定,接待同學問我吃素嗎?並謂這是素食桌。我心念一轉,想想今天吃素也不錯,便清心寡欲起來。沒想到飽食一頓後,竟然覺得法喜充滿,乃發心終日茹素。結果是我堅持了兩個月又三週,因為去大陸講學,被對方盛情招待驢肉加白乾,乃以破功而告終。不過由此番經驗看,我還是具有一點慧根的。再說我嘴不刁,口味也不重,是那種很好養的人。

五味中酸、苦、辣我皆不堪,如今吃鹹又怕血壓高,倒是對甜食一往情深地偏愛,尤其是嚼巧克力。看見日本人時興嘗黑巧克力,其可可亞成分高達百分之九十九,簡直是自食苦果;相形之下,我算是吃不了苦的一群。小時候常聽說要「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不喜出頭,又不願屈居人下,只有努力擇中道而行了。年輕時候的我,逆反性強,大概中了社會主義的毒,對中產階級生活嗤之以鼻。如今步入老年,回首望見來時處,竟然驚覺自己已是一介標準中產階級。中產階級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平日衣食無缺,卻容易陷入缺乏文化品味的平庸媚俗,有待移風易俗、推陳出新。

不過近來大家都在談「M型社會」,亦即貧者愈貧,富者愈富,中產者大幅萎縮的兩極化社會。身處其間,似乎更應該培養知命而不認命的能力,持續改善現狀。就知命而言,我知道退休就是靠邊站,當學得自求多福、知足常樂。上班族多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旦由職場中退下,應該有機會細細地「品味」生活。生活在現代都會裏的人,大多行色匆匆,很難駐足靜觀,更不用提反身而誠。說起用來品味的舌頭,它不止是味覺器官,也管發聲功能。人類一旦發聲,形成語言溝通,世界可就變得複雜起來,甚至於是非不斷。

如果人們彼此說長道短,因口舌而引起是非,我倒寧願鼓勵大家多用它們來品嘗美食,甚至相互接吻,這些都是有益身心的事情。華人似乎不愛接吻,至少少在公共場合來這一套;洋人可不管,盡情享受而後已。記得有年赴美旅遊,在迪士尼樂園內排隊等候,面前一對小情侶兩唇相接打得火熱,竟至難分難捨。妙的是他們熱吻之餘,竟還有閒暇用眼神跟我報以得意的微笑,我也只有回以苦笑和傻笑來友善回應。接吻看似有趣,尤其是觀賞銀幕上的舌吻,更覺得不可思議。兩舌相接,又讓我思及蛇首昂立的情景;而口水的滋潤,則聯想起「相濡以沫」這句成語。

在莊子的寓言中,這句話代表患難與共,而非兩情相悅;我卻以為拿它的字面意義來形容後者,亦十分貼切。記得老母生前在我去探望她要離開時,總是希望我能親她一下,並且報以熱情的擁抱。我的老母沒留過洋,越老卻越講究洋派;出門要吃西餐和冰淇淋,見面要擁抱問候。我想這是她返老還童、心情開朗的表現,的確是一種福氣。相形之下,我就顯得拘謹而放不開,雖然我在學生面前還是努力展現自我。我學哲學,教的是人生課,性質跟語文、數學、電腦等實用課程大異其趣。後者可以立竿見影,人生則需要潛移默化。

為了傳道授業解惑,我把自己的生活故事攤在講臺上,費盡唇舌對同學曉以人生「大義」;然而學生來此似乎純坐壁上觀,我的教學活動也就成了唱獨角戲的演藝事業。既然學生是抱著看戲的心情來聽我講課,我就又講又演,盡量逗大伙兒開心。大學時代我曾經加入京劇社,起初跑龍套,後來學丑角演小花臉。多年下來我一句唱腔都沒學著,卻把京白練得很溜,可以來上一段數板。四十載過去了,我再也沒有機會粉墨登場,幾句臺辭卻依稀記得。每到學期末了,我便跟同學表白,說教書乃是耍嘴皮的功夫,當下要露兩手給大家瞧瞧,然後念上一段快板,逗得臺下哈哈大笑,最後一課就此歡喜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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