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沉淪:酒
佛教勸人不飲酒,未免太不近人情;若說不吸毒,我還可以接受。由於菸酒不分家,抽菸應不算吸毒;而飲酒不過量,則屬人間樂事。飲酒絕非壞事,像天主教作彌撒領聖體聖血,後者即代之以紅酒。而醫師也建議每天小酌紅酒,對防治心臟血管疾病大有助益。坊間最常聽到的是要人酒後不開車,以免釀成大禍。這點我絕對同意,因為飲酒過量的確會嚴重影響判斷力。記得我有次酒後騎機車返家,半途拋錨只好改搭計程車。次日回去牽車,才發現油門線已被我硬生地扯斷。大概是我在享受飆車之樂時拼命加油,用力過度而斷裂。好在是線斷了,不然性命也許就此中斷。
但是對我而言,偶爾跟朋友喝點小酒,然後接下別人遞過來的香菸和檳榔,吞雲吐霧及大口咀嚼一番,確實是一種享受。我平常極少主動取用香菸與檳榔,然而一旦有了酒意,便自然成為「伸手牌」了。或許是現代都會人的鄉愁吧,我經常把飲酒跟喝咖啡想像得比較浪漫;但我自己卻是一個毫無品味的人,什麼醇酒咖啡,對我而言都是一個樣兒。再說我嫌烈酒太辛辣,偏愛喝紅酒及啤酒,因此被視為不會喝酒的無趣之人。大家都說酒不能混著喝,否則容易醉;我卻經常拿紅酒配啤酒,還自詡為特調香檳。不過有回到大陸去,卻真的把我給喝垮了。
那是某年暑假到天津醫科大學訪問,該校以推廣臨終關懷聞名;我們談生論死之餘,打算來個醉生夢死、不醉不歸。當天由同樣念哲學的副校長設宴款待,他擺出「三中全會」的架式,大中小三杯當前,分別注入啤酒、紅酒及白酒,然後由小到大一飲而盡。不消說,這種喝法幾個輪轉便掛了;我回到賓館躺上五小時才清醒,聽說那位副校長送客到校門口,也跌坐在地不省人事。我並不想自誇喝酒逞強,然而男人在一道飲酒,的確會產生心理強化的作用,豪情也就一湧而上。但是千萬要避免讓腹中之物翻騰而出,否則便得忍受到身心之苦。人類飲酒的歷史甚早,故宮裏珍藏的寶物,有許多都是古代的酒器。
我向來喜歡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認為如此一來才稱得上過癮,不過在別人看來簡直粗俗。話說回來,何謂文質彬彬?何謂粗魯狂野?用高腳杯飲紅酒、用蓋碗或聞香杯品茗,才算得上是有氣質的人?對此我持平地認為,一個人理當形式與內涵兼顧,但是不應矯枉過正,尤其避免矯揉造作。佛教主張不飲酒,是防止信眾酒後亂性,這也可引申至所有麻醉人心的事物,包括吸毒。我從大學時代開始喜好飲酒,至今四十多年,終於弄得高血壓、脂肪肝、痛風等後遺症上身,只好盡量忌口,但並未戒酒。因為我知道自己不曾上癮,何戒之有?由此觀之,我對吸毒一事,總認為不可思議,尤其不解為何有人會上癮?
上癮是一種心理依賴,卻會出現生理症狀,它間接證實了身心一體、圓融無礙的重要。我的毛病之一是耐性不足、專心程度不夠、意志力不堅定;不過如此一來,對任何事情要執著到上癮也不容易。印象裏唯一接近上癮的事物是可樂;因為可樂中含有咖啡因,有一陣我起床後非要喝一口可樂方才清醒,這大概跟有些人在床上先抽根菸或喝杯咖啡再下床的習慣,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說到身心一體、圓融無礙,我又要推廣飲酒之樂了。雖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但大家還是應該量力而為,以七分微醺為最高境界。
我很同情那些一杯就醉的朋友,更為滴酒不沾的人感到遺憾。不過事情也勉強不來,而貪杯者則物以類聚。過去我在中南部教書時,一週至少住校三天,到了晚上讀罷書,便到同事房間去串門子,並以酒食宵夜助興,結果三年下來吃喝成了啤酒肚。多年後有回我去山東講學,抽空前往青島旅遊,正好趕上一年一度的啤酒節要收尾。節慶最後一天中午,我在會場花六十元人民幣,點了一杯一千五百毫升的黑啤酒,邊暢飲邊打電話給當年住校期間的同事酒友,遙想過去的歡樂時光,而這時我也終於瞭解李白「古來聖賢多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慨歎了。
人生正是因為其不長久、不完美、不充實,才益發顯示出有可能讓每一個人去創造意義與價值。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常識中人,對聖賢才智的生活型態無甚興趣,一生但求平安壽終、死而無憾。此處所談論的「生活的沉淪」,我想自己是會加以克制的,也建議朋友們再思而後行。現代人行色匆匆,「三思」稍嫌多,但僅僅「跟著感覺走」也有危險,經常自覺地反思一兩番也就夠了。作為佛教徒並身受五戒,我卻沒有一件事真正徹底做到,只好以「雖不能至,心嚮往之」自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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