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作為社會一分子的觀念源自西方,而且是相當晚近之事;相形之下,把人視為倫理關係的起點,則為華人世界所熟知,並且源遠流長。儒家思想十分看重倫常關係,「五倫」之說的影響就相當深遠,至今未衰。一般人多把倫理與道德視為同一件事,而西方的倫理學也就是道德哲學;但是如果把兩者稍加區隔,則可以看出更多意義。簡單地說,道德主要指德性的體現,不一定要針對人,例如不攀折花木、不虐待動物、不亂丟垃圾等皆屬之;而倫理除了為道德賦與意義外,大多指向人際相處之道。這種區隔比較接近華人觀點,西方觀點則另有重心。西方人喜談倫理原則,不同的人實踐相同的原則,歸於「異中求同」;中國人好講人倫關係,同一個人面對關係不同的人,必須用不同的對待方式,此乃「同中存異」。
由於你我皆生活在華人世界,所以我們要採取中華文化的本土觀點來考察並改善人際關係;但是因為現代人已深受西方文化影響,所以外來觀點也應多予參考。對於像倫理關係和道德實踐這類議題的主體反思與學理探究,我主張「中體外用」,意即「中學為體、外學為用」。「中體外用」屬於後殖民論述,與百餘年前「中體西用」之說的次殖民論述大異其趣。當時中國人在西洋人船堅炮利的侵略下一敗塗地,有識之士只好以強化心理建設來度過難關,「中學為體」成為自我安慰之辭。如今大陸已成經濟大國,面對包括東西方各種外來文化,正以「全球化」之名不斷滲入華人世界,適時揭示本土文化主體性,無疑有振聾啟聵的意義。科學或許無國界,人文學問卻以民族文化為貴。我不是提倡盲目的民族文化主義,但是一味地以西方觀點來看本土問題,卻可能不相應。
舉例來說,洋人的孩子長大成人後,自由戀愛要嫁誰娶誰,父母只有祝福的份,不得干涉;華人子女論及婚嫁,卻絕非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家人的事。還有絕症患者病重送進醫院,當事人預立指示,不接受痛苦的療程而選擇平安地走,醫師卻拗不過家屬請求予以急救,讓病人痛不欲生、含恨以終。這些都是經常發生在我們身邊的現象,它們反映出華人的倫理要求,我們必須有所把握。華人欠缺的是尊重他人意願的修養,這就是西方倫理學基本原則之一的「自主」。改善之道不是拿原則硬往人們頭上套,而是要透過教育;知性的「講理」和感性的「抒情」,都是教育的適當手段。自主原則的用處甚廣,選賢與能也以此準,從而構成民主政治的基石。儒家把政治視為倫理的延伸,從修身、齊家可以走到治國、平天下;我們既然採用西式民主,就有必要學學人家的倫理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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