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前十二年我都在教育系所任教,經常開口「課程」、閉口「教學」的,雖然越講越順,但是非教育本行出身的我,總覺得有些心虛。為了給自己補課,我花工夫讀了許多書;甚至把我的自學心得,寫成一本十萬字專書《教育學是什麼》。我曾經讀到杜威的名言「教育即生活」,跟我想像的「哲學即生活」理想有所呼應,卻不一定符合現實情況。在我成長的時代裏,考試引導教學是天經地義,學生也馴服在升學主義的潮流下,徹底社會化為一部部考試機器;至於「拒絕聯考」之類作法,則被視為反社會的另類行徑。在此洪流中,我幾乎每考必與。當時還沒有國中,我從初中考起,然後高中、五專、三專、大學、碩士班、博士班等,一路考到底。記得三十四歲時,拿到博士學位當天,竟然油生一股失落感,不知人生何去何從,顯然是中毒已深。
社會學有一派稱為「功能論」,認為教育的意義便是使學生逐步社會化,以符合主流社會的價值;與此相對的觀點則是「衝突論」,主張教學生培養清明的意識,不要被馴化做順民。問題是中學以下多為公立學校,勢必遵循官方意識型態辦學,很難有機會教導學生養成批判能力。到了上大學,心智較為成熟,卻碰上人浮於事的就業壓力,一心想要學以致用,這又算另一種社會化歷程。社會化到底好不好?在我看來,它其實也並非是在麻醉人心,而只是在製造穩定,當然就多少會犧牲掉一些個性化的事物。現代社會裏最希望追求穩定的就是中產階級,其人生觀相對保守,卻不失為一股維繫社會安定的力量。我選擇讀文科,便脫離了主流價值;但是成為受人尊敬的大學教授,似乎又接近主流的人生道路。不過我的心境和行徑始終維持著邊緣性,這或許能夠讓我持續發人所未發。
當人們對社會現狀感到不滿,有兩條路可以尋求改變,一是改革,另一則為革命。放眼看天下,臺灣甚至大陸,都不太有革命的條件,剩下彷彿只有改革一途。大陸的改革開放實施近四十年,確實造成一部分地區經濟起飛,卻更凸顯其他地區的落後,以及隨之而來的貧富差距。臺灣這些年來推行的是政治改革,民主開放之餘,統獨問題所造成的族群對立心態卻益形加深。兩岸政府都希望自己的人民通過社會化而支持國家政策,於是大陸喊出「中國夢」,臺灣則不斷強調自身的「主體性」。至於老百姓這方面呢?生活安定富足、社會自由繁榮,相信才是第一考量。當我長期書寫對於生命觀想的心得時,並非空中樓閣、不著邊際,而必須有所烘托和依恃,那即是人們的心之所嚮。行將入老,我益發傾向追求精神生活,也希望在自己生活的社會中能夠遂願,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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