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8日 星期四

生活的態度:儉



許多人都聽說過「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句話,也可以從生活中體驗出它淺顯易懂的常識道理。我退伍後進入傳播界服務,在電視臺旗下的雜誌社當記者,月入三萬元,還有三個月的年終獎金好拿。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我成為臺北市新興東區的小資產階級,單身一人,可以買部小車代步,中午照例吃簡餐喝咖啡,晚上還有機會跟同事泡啤酒屋。這種愜意的日子一共混了三年,每天穿梭在廣廈大樓的陰影間,看不盡週遭的紅男綠女。而我的年輕生命,也就逐漸從風花雪月中,剝落成一片片鏡花水月,然後化作無影無踪。

學了哲學的毛病讓我不安於室,總要去追問一些存在的意義。難道我就打算在編軟性雜誌的公司內,寫些不痛不癢、不用大腦的文章,以終老一生嗎?當然不願意!所以就毅然決然辭職,回頭去念博士班,同時開始在大學兼課,從此走上教師生涯途徑。話說我恢復學生身分後,生活立刻從中產階級退化至無產階級的程度。小車賣掉了,買公車學生月票成為通勤族,一開始還連乘車站牌都找不著;中午從百元的咖啡簡餐縮食成三十元以內的自助餐,至少過了兩、三個月,才逐漸適應老學生生活。好在書中自有黃金屋,當我一旦浸淫於知識學問的瀚海中,現實裏的困厄,也就不算一回事了。

這段由奢入儉的經歷,使我日後比較容易收放自如,也就得以出入自如了。「儉」指節儉,不但可以落實於物質生活的節省,也能夠反映出心理行為方面的自我克制。當年孔子在諸王面前表現得不卑不亢,應該就屬於有為有守、無過與不及的自制工夫。現代人在生活中有許多屬於現實面的金錢問題,開源節流、量入為出相當重要;否則不斷透支,到頭來就會淪入無以為繼的窘境。身處貧富兩極分化益發擴大的「M型社會」,生活節儉固然重要,我更看重的則係心靈的安頓;何處才是我們的精神夢土?要找尋、要開拓,首先必須從簡化與淨化身心做起。

我覺得在這方面,道家要比儒家高明。在我看來,儒家的憂患意識理當用於兼濟,而把獨善的工夫交給道家來處理安頓。道家是用減法把生活簡化與淨化,如此人人都可以成為「生活家」;儒家則是用加法把生活繁化與人倫化,但不見得個個扮演好「知識分子」的角色,結果反倒增強了生活的壓力與張力。所以我提倡「知識分子生活家」的人生境界,希望採取「大處著眼,小處著手」的作法,要求每個人量力而為,不要老想兼善天下,反而弄得天下大亂。人貴自知,這其中便包括要懂得自我克制。像我一向希望「無求於人,亦不為人所求」,所以選擇做「自了漢」式的陽春教師;退休後則適度兼課,以延續大智教化。

在臺灣當陽春教師有個好處,那就是每年都有寒暑假可放,而且薪水照領。美國人很聰明,想出老師一年發九個月薪水的招術,於是放假時老師們不是度小月便得自求多福了。過去每逢暑假我便埋首寫書,算是沒有虛擲光陰。如今雖然多寫情意性小品文章,卻也視為自我大智教化的成果。我主張生活的簡化與淨化,包括身心各方面的儉樸。作為讀書人,我始終嚮往「澹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的生活意境,也努力去實踐它。此外我更樂於推己及人,把這種儉樸的人生觀,通過大智教化推廣出去。對此我會強調個人生命是一份寶貴資源,莫要寅吃卯糧,更不應過度斲喪。

有一項教化活動我始終大力推廣,那便是殯葬改革。此事與生活的簡化與淨化有著直接關聯,因為它所處理的「後事」,正是人生的最後一件大事;為維繫善良風俗,理當用儉樸的方式成全之。殯葬業者廣結善緣,與道上兄弟亦時有往還;而黑道辦喪事排場之大,電視曾有所報導,我自己更一度目睹。嚴格說來,我參與的只是大型殯葬業者為父親辦告別式,而黑白二道都來捧場;只見六名黑衫客高舉大旗,騎著白馬招搖過市,好不威風!大哥們生意作得大,花把銀子風光一番倒也無可厚非;我們小老百姓要想厚葬,雖不至於傾家蕩產,卻肯定要節衣縮食。

        臺灣現在流行火化塔葬,普及率已近百,但仍然有人執著要土葬,在墓地墳頭物以稀為貴的情況下,一場喪事辦下來所費不貲。試想一般家計年收入之半拿來入土,剩下的日子怎麼過?所以我一直在提倡「輕死重生」、「厚養薄葬」的觀念,希望人們善盡孝心但簡化孝行、看重禮義但淨化禮儀,不要盡搞些舖張浪費和繁文縟節,最好是採用理想的「環保自然葬」。環保自然葬主張不立碑、不佔地,火化後骨灰以樹葬、灑葬或海葬處理,完全回歸自然。如果連治喪一併簡化,花費不到十萬元,多麼輕鬆且沒有負擔!人貴自知,並且學會自制,具體作法之一便是生前立下遺囑,選擇環保自然葬,讓後代子孫有所遵循,無後顧之憂,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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