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3日 星期二

生活的關係:父子



    現在來談「父子有親」,它理當擴充為「親子」關係,以涵蓋各種女性角色,即包含母親和女兒在內。大陸鬧文化大革命時流行一句話:「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在人治時代,這似乎把君臣與父子兩類關係混為一談了。事實上,古代儒家學者的確有意將二者等量齊觀,乃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說;它不只是說各人要名實相符,更強調君臣關係一如父子關係的密不可分。儒家思想原本僅是東周春秋戰國時代諸子百家之一,後來百家消長為儒、道、墨、法四大家;至秦代法家當道,漢初則推崇道家黃老治術,到了武帝聽從宰相董仲舒的建議獨尊儒術,從此儒家便一枝獨秀,歷兩千餘年而不衰。

    仔細考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一體觀念,是為統治者既得利益服務的最佳意識型態,也難怪儒家思想會成為歷代各朝官方哲學達兩千年之久。此套說辭隱藏的用意,乃是彰顯君臣關係一如父子關係,不得逆轉,這可視為最典型的家天下觀念作祟。父子以血緣親屬聯繫之,關係既清楚又固定,想改也改不了;若把君臣比擬為父子,則框限了臣子不得謀反,否則忤逆無道。君臣關係以忠心堅持,父子關係則以孝道維繫;問題是父子有血脈相連,君臣則無。為保證君臣之間的從屬關係不變,最好的策略運用,便是將它等同於父子關係。
  
撇開為統治者服務及威權式的父子關係不談,我們來看看親子關係在當前的發展。弔詭的現象是,親子關係在臺灣已走向無以為繼的窘境;倒不是親子不和,而是少子化造成親子不繼。至於大陸的情形則另有危機,因為在開放二胎之前的一胎化施行三十年,孩子被寵成小皇子或小公主,「孝子」的意涵已倒轉為「孝順孩子」之新解。在這種社會快速變遷的情勢下,親子關係該當如何維持?值得人們深思熟慮。我有一個同事,夫妻皆為忙碌的上班族,從早忙到晚,只好把小孩送給外公外婆帶,兩三週甚至一個月才去探望一回。結果孩子長到三歲,竟連父母都不願相認,始知事態嚴重。

在工商業社會的雙薪家庭,這種隔代撫養的情形大有人在;而如果是太太辭職在家專心帶孩子,十年一覺青春夢,再回首恐怕連職場也回不去了,因為老闆寧雇年輕人也不願請妳。作為全職家庭主婦或家庭主夫好不好?只要觀念上想得開,也沒有什麼不妥之處。我以前教洋人講華語,一名德國佬跟我相談甚歡,他的太太是在德國執業的臺灣護士,生了兩個小孩,完全交給他帶,而他也甘之如飴。而我太太有個相當能幹的同學,在大型服裝公司當董事長特助,經常飛往大陸出差,結婚後生了小孩,毅然辭職回家相夫教子;當孩子上小學時,他又成為積極的學校志工媽媽,忙得不亦樂乎。

一種米養百樣人,但是既然生了小孩,就應該好好撫養,以善盡胡適筆下所稱「人道的義務」,否則不妨徹底實踐「無後主義」。我和太太便是無後思想的忠實信徒,兩人甚至因為這種信念上的有志一同而結合,如今歷經三十二載無怨無悔,讓我得以提早退休,無後顧之憂。「無後顧之憂」可以得二解:其一為沒有需要被照料的後代而憂心,其二則是不必為後事料理憂心;前者係單身貴族和頂客族的專利,後者則通過事先交代簡化與淨化辦喪事而達成。無論是養生送死皆攸關親情,親子關係即建立在親情的自然流露上。

華人在古老農業社會的文化生態中,發展出獨特的孝道,以強化父母子女間的親情。經過數千年的生活實踐,孝道如今已內化為華人的基本德行。然而正是因為孝道觀念深入人心,千百年來的喪禮習俗也難以改善。尤其是一些似是而非、積非成是的禮俗,喪家即使有心簡化與淨化,卻在業者一句「不孝」的說法下,大家只好將就著一大串繁文縟節而行禮如儀。喪禮是古代凶禮之一,《禮記》裏有著繁複的規範,歷代不減反增,許多已不合時宜,守喪便是一例。古人父母去世,依禮守喪三年,貴為宰相也不得例外,必須立即辭官,否則難以立足。子貢是孔子得意門生,為老師守喪六年,可見師徒感情深厚。

    不過現今要一個人生活大幅停擺,即使僅只三個月,恐怕都有困難。權宜之計不如全家先守靈一整夜,再辦一場溫馨的告別式;如此既可表達孝思,也算為親人在世間的行誼,劃上一道完美的圓。至於骨灰去留,與其入塔三、四十年後無人聞問,不如留藏一小罐傳給子孫後代保存,其餘就以拋灑或植樹的方式,作出一次性處理。我一向提倡「輕死重生」、「厚養薄葬」;子女與其為父母辦理隆重的喪禮,不如生前善盡撫養的責任。親子關係乃是代代相連、環環相扣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果不希望自己老來被棄養,就從現在起善待上下兩代吧!至於政府也有責任讓老有所終,不能任其孤苦無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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