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5日 星期四

生活的關係:兄弟



我家三代生男,人丁興旺,論兄弟之情一點也不缺,只是聚少離多而已。嚴格說來,我這代還不能完全算是丁旺,因為聽說我還有一個姐姐,可惜她八歲便夭折了;那時我尚未出生,所以姐妺並未對我構成意義。至於兄弟,依現代少子的情形對照地看,算是挺多的。家中連我共有六個兄弟,我排行老四;三哥大我四歲,在我十一歲時因病去世,其餘都健在,大哥已是八十開外的老人了。接下去的發展是,除了我抱無後主義外,兩兄兩弟共生了九個男孩。好在人類社會多實行單偶制,靠著聯姻婚配,咱們家並不缺媳婦。
       
古代詩人寫兄弟之情的作品不少,宋代蘇氏父子三人同為文壇巨擘更傳為佳話。我的兄弟分別住在美國和大陸,一年到頭幾乎碰不著面,要想聚首除非是等到選總統時大家回來投票。讓我難忘的是十餘年前我到四川大學短期講學,恰巧二哥跟友人上九寨溝旅遊,意外在成都相逢,還一道過中秋節。當我們望見府南河上布滿水燈順流而下的情景,不禁讚嘆這是多麼浪漫的中秋夜啊!後來聽說他因為腫瘤開刀,體力大不如前,連走路都嫌吃力,只能遙祝他平安度日了。當時還有件事值得正視,那便是我在講學時問班上四十多名大學生,居然無一人有兄弟姐妹,看來一胎化政策執行得相當徹底。

只是如此一來,日後不但五倫要少一倫,恐怕連所有旁系血親也會一併消失無踪,的確相當不可思議。在現今都市化、國際化甚至全球化的社會裏,個人移動頻繁,連遷徙的機會也相對增加,傳統的大家庭不易維繫,取而代之的則是小型的核心家庭。它由父母子女所組成,人口不超過四個,即使其中有手足之情,一旦成年後各奔西東,也就逐漸淡薄。相形之下,我們每個人在學校裏所結交的同學,反倒可能在社會上一道共事。尤其是大學中同系同班的同窗同學,不但有機會發展成為班對,更容易形成事業伙伴。

事實上,在我們念書那個時代,大學生便流行起建立學長姐的和學弟妹的關係,甚至依照學號聯繫成上下一體的家族;如此一來,不但便於照應,也可能在畢業後轉換成長長久久的系友情誼。基於這種傳統,再加上自己經驗體會,我有意提倡將同學關係納入「兄弟」倫來加以綿延維繫。前面論及生活的領略時,提到一則故事,追憶大二時因病去世的同班女生;她跟我們三個男生在一年級時組成名為「三又二分之一」的吃午餐小團體,一度在班上引人稱羨,後來則以出班刊的形式紀念之。

事情是這樣的:剛入學時有一項困擾,那就是每天中午下課飢腸轆轆,卻見餐廳總是大排長龍,三個從成功嶺下來的小伙子,決定改到福利社吃麵包喝牛奶,以免排隊之苦。不久一名女同學好奇地跟進,她一餐只吃一個麵包,食量是我們的一半,乃結伴以「三又二分之一」相稱。由於名氣不逕而走,下學期改選幹部,她在眾望所歸下當上班代表,三名跟班的也各擁一官半職以為民服務。然而世事無常,大二後「二分之一」在外系找到另一半,恩愛一年,她卻於暑假時驟逝。為緬懷好友,我們出版了一本紀念文集,列入班刊發行,並印贈給全系師生。

至於小團體的遺缺,則另補上三條好漢,組成「我們六個」兄弟會,開啟了多采多姿的另一章。「我們六個」屬於同學關係,卻以「兄弟」相稱;日後因為其中有人結交女友,為避免破局,乃決定有容乃大,不分性別,將志同道合者吸納入伙。結果在畢業時,這個兄弟會已擴充至二十九人,且近半數為女生。只因我們一律以「兄弟」稱呼並平等視之,有回外出旅遊,一名女生因無人替她背重負,回家後向母親告狀,她老人家還跑來興師問罪,說我們不懂得憐香惜玉。時至今日,二十九名「兄弟」早已分道揚鑣,但事實證明將同學視為兄弟的確可行,而這份情誼相信也會常留在我們心中。
   
時下亦有以「道上兄弟」來形容黑道人物,或許是因為加入幫派需要通過結拜儀式;不過結拜者並無必要混跡江湖,從忠孝節義的標準看,江湖人物也不乏通曉民族大義者,像明末清初打著「反清復明」旗幟作為號召的革命隊伍;至於民國人物如孫中山與蔣介石等,亦多具洪門與青幫背景,卻也為其提供了革命、北伐、抗戰等歷史進程的動力與助力,由此可見「兄弟」倫的潛能無限。不過現階段我還是想極力提倡將同學關係納入「兄弟」之倫,使其內涵更形豐富,也更有開創空間。同學其實是「朋友」的原意,《論語》有「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以文會友,以友輔仁」之語,似乎對「朋友」倫賦與相當高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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