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29日 星期五

學思憶往 25:三元世界




    西方哲學大致分為五個時期:古代、中世、近代、現代、當代,一般公認古希臘哲學家泰利斯為「西方哲學之父」,就以其出生的公元前624年為哲學之始。至於邁入中世及近代,則分別以西羅馬與東羅馬帝國滅亡的476年及1453年為標竿。有意思的是,轉進現代及當代,又是取兩位哲學家黑格爾與尼采去世的1831年和1900年為代表。黑格爾之死意味大體系哲學的式微,尼采則讓當代具有後現代之姿。後現代在二十世紀逐漸醞釀及開展,由於它跟現代維持著既「歷時」又「共時」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遂呈現出一幅令人炫目迷惑的哲學圖景。在上個世紀百花齊放的鋒芒當中,波普擇善固執一以貫之地走向重建大體系之路,予人不知如何為其定位之感。既然我曾研究他的思想並撰寫碩、博士論文長達十載,便自視為其私淑弟子,而他也算是我在學問道路起步時精神導師。

    長久以來,哲學的基本分科不外形上學、知識學及倫理學,十七世紀發生科學革命,形上學之中的宇宙論,以自然哲學之名脫離哲學而成為自然科學。此後哲學的內容主要是本體論、認識論和價值論。到如今價值論包含倫理學與美學,仍有其發揮空間;認識論則銜接上心理學和認知科學,正在另謀出路;唯有本體論仍保存著最純粹的哲學探究精神,那便是堅持「形而上者謂之道」。波普早年作為「維也納學圈」的同路人起家,該學圈一路嚷嚷要消滅形上學,波普不但沒有隨聲附和,甚至從中年起便一步步走進形上學,開始打造他心目中的「思辨物理學」及「形上生物學」,代表論述正是他的「三元世界」觀點。傳統形上學有一重大的「身心問題」,即追問身體與心靈究竟為一抑或二;科學家傾向化約歸一,哲學家有些保持為二,波普則標新立異加碼至三。

    三元世界觀是在古典心物二元世界之外,再添加上「人造的文化世界」,指出它跟人類身體與心智可以交相為用,不斷演進發展。中年的波普對量子物理學著迷,老年後他又向神經生物學求緣,甚至跟諾貝爾獎科學家艾克力斯合撰《自我及其頭腦》一書,有趣的是後者堅信靈魂的存在。其實懂一點哲學的人,大多聽過「唯物」、「唯心」等說法,表示有哲學家認為是物質或心靈決定了一切,這些都屬於一元觀。楬櫫「我思故我在」命題的笛卡兒,則因為強調身心二元觀,為現代醫學所推崇;但醫學看見的是身體作為一具可以修補的機器,而非笛卡兒所假設的身心通過腦中腺體交互作用。三百多年後,波普找了一位相信靈魂的大科學家合作寫書,並加碼提出三元觀,使他成為真正的形上學家。他主張物質、心靈以及文化世界都是「真實存在」,的確重現了大體系哲學的恢宏精神。


2019年3月27日 星期三

學思憶往 24:開放社會




    簡單地說,科學家的研究工作便是「實驗以驗實」,用觀察和實驗來「證實」自己所提出的假設為真。這點在波普看來,怎麼說也難以滿足邏輯對必然性的要求,因此並不「踏實」。於是他從一開始便逆向思考,不主張「實證」而要求「否證」,不打算「證實」而嘗試「證偽」。他這套論述最初問世於1934年,直到六十年後去世始終擇善固執,也令他成為科學哲學發展上的一大里程碑,屬於「邏輯主義」的修正版。由於他的有所堅持,久之遂德高望重,至少有四位諾貝爾級科學家對他推崇備至。但科學哲學終究只是「後設地」考察科學,並不足以對科學研究下指導棋;再說絕大多數自然科學家作研究,幾乎完全無視於哲學批判,歸納法也一直被視為有效的科學方法。如此看來,波普不免是在「知其不可而為之」。但他的持續批判,終究對社會科學產生了較大的衝擊。

    波普的否證或證偽,在他自己看來,其實就是一套高度自覺的「理性批判法」;不斷自我批判,不可自以為是。這一套用在自然科學的物性探究上,作用尚不明顯;一旦用於社會科學的人性考察中,效果立即可見。波普乃藉此對三大前賢的思想逐一批判,他們分別是哲學家柏拉圖和馬克思,以及科學家佛洛伊德。柏拉圖自視甚高,認為哲學家應該當國王,適足以利用厚生、經世濟民,他乃設計了一套「理想國」的社會型態,當作哲學家施展理想之所在。此前人類社會係從氏族、部落到城邦,一路由下而上發展形成,柏拉圖則希望用他所構想的框架,由上而下地安置百姓,並由此預見其後的社會發展方向。波普認為柏拉圖的社會架構凌駕人性,不盡人道;兩千多年後馬克思所規劃的社會主義路線,亦屬異曲同工,他乃將二者皆歸類為「歷史定論主義」予以批判。

    歷史定論主義認為人類的歷史發展,是被寫歷史的人所決定;換言之,是循著一定歷史規律發展的。舉例來說,馬克思根據唯物辯證法指出,社會矛盾必然存在,資產階級會被無產階級通過階級鬥爭所消滅,革命遂基於此一預測而進行。波普自俄國革命的血腥歷史看見,革命黨不啻為率獸食人,因此大加反對,更嚴斥辯證法被誤用。馬克思標榜「科學的社會主義」,波普從科學哲學立場駁斥其不科學。另一位打著科學大旗行醫的佛洛伊德,其言行在波普看來同樣不科學。佛氏以其獨特的精神分析技術診治病患,幾乎百試不爽;波普驚異地發現,佛洛伊德的理論可以出入自如、收放自如,完全沒有被駁斥的可能。能夠被駁斥就是可以被批判,沒有醫療科技或社會工程是萬靈丹,一切必然會出錯,如此方能日益精進,走向更趨完備的科學理論,或是更具民主的「開放社會」。


2019年3月25日 星期一

學思憶往 23:科學哲學




    我在美國待的時間不長,到過的地方也少,連東岸都沒去過,但飄洋過海負笈他鄉,終究是人生難得體驗,乃有所回憶記趣。念過一學期的學校後來又去了一回,為的是蒐集撰寫博士論文的資料,在冷氣滿室卻人煙稀少的圖書館內,泡了大半個暑假,的確是一趟身心豐富之旅。三十一歲那年我考取母系博士班,正式成為老學生,展開未來三年半的研究生涯。為了轉換跑道,我辭去傳媒界的專職;但終究還是要謀生餬口,便開始在大學兼課,或許也算教學相長。博士班頭兩年大多在修課,並準備資格考;一旦通過考試,就成為博士候選人,可以專心作論文了。因為入學時的審查計畫,我表示要繼續研究波普哲學,所以擬定題目時,便朝著此一方向而設計。一開始我的企圖心很大,訂下「宇宙與人生」的恢宏題目,完全違反「小題大作」的原則,所以到後來被口試委員修理了一頓。

    幾乎橫跨整個二十世紀的長壽哲學家波普,一生學問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科學哲學、社會哲學,以及形而上學;我的碩士論文寫他晚期的形上生物學,博士論文則準備全方位深化詮釋之。波普被視為上個世紀難得一見的「通人」,他對什麼哲學議題都感興趣,而且樂於發表意見;這跟當時流行鑽牛角尖的學院派習性背道而馳,因此他雖然名氣甚大,甚至冊封為英國爵士,卻不見容於牛津、劍橋兩所大學,只能在蔡總統的母校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棲身。但這已是二戰以後的事情,戰爭期間他從維也納避秦到紐西蘭,潛心觀察並沉思世局之大變,乃有《開放社會及其敵人》的鉅著問世。至於此前剛出道時期,他則是以《科學發現的邏輯》奠定學者地位。二者分別探討邏輯方法和政治社會議題,乍看無甚相關,往深一層發掘,其內在理路卻是一以貫之,政治活動實為邏輯思考之用。

    一般而言,邏輯乃指思維方法,是人類進行理性思考的規律呈現,必須超然客觀,不受主觀心理狀態影響。過去人們多認為邏輯分為三種:演繹法、歸納法、辯證法,波普一生最大貢獻,也是他擇善固執之所在,就是盡一切努力去推翻歸納法的有效性,而主張只有演繹法才合乎邏輯;至於辯證法呢?完全跟邏輯無關!最典型的演繹法便屬亞里斯多德的三段論證:「所有人都會死,蘇格拉底是人,因此蘇格拉底會死。」從大前提、小前提必然推演出合理的結論。純就邏輯看,這當然說得通,但科學家並非如此作研究;他們會不斷觀察實驗,然後異中求同,最終歸結出合理的說明。波普發現這根本只是一廂情願,因為觀察再多也無法保證下一回的必然性,各種歸納說明都不可能完全有效。反倒是我們盡量在研究中找毛病、抓漏洞,直到暫時無可挑剔,就構成一套嚴謹的科學理論了。


2019年3月22日 星期五

學思憶往 22:小臺北




    一九八零年代對兩岸華人而言,都意味著一大轉折時期;先是對岸進行改革開放,接著我們宣布解嚴;從三十年後今天的歷史縱深回顧,皆不啻為兩岸政權的改朝換代。這些社會變遷,為兩岸人民帶來更多的自由移居和活動空間,移民海外尤其是富裕的美國,遂成為華人首選;而跨越大洋的第一站,則非洛杉磯莫屬。洛杉磯有一個中心城市,其外則為洛杉磯郡,共同構成幅員廣闊的大洛杉磯地區;所轄由海岸向內陸延伸,大約一百公里,比臺北到新竹還遠。洛郡下屬許多小市鎮,原先居民以墨西哥裔為主;其中一個名叫蒙特利公園市,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機緣下,為臺灣人選中而大量移入,最終選出華裔市長,而該市更有「小臺北」的稱號。此稱號並非浪得虛名,放眼望去,銀行、旅館、餐廳、商店、超市,甚至街道牌,都是中英文並列,彷彿就身處臺北市。

    蒙市在洛城之東二十公里處,我上課的州立大學正好位於中間,搭公車半小時抵校,一小時進城,尚稱方便。雖然「小臺北」集中了大多新移民,以別於城裏的「唐人街」,但後者畢竟只有幾條街,一部好萊塢大片則以它為名;而前者的範圍早已逸出一個小市鎮,事實上華人不斷湧入洛城以東地區,甚至促使佛光山在附近設立「西來寺」。宗教團體在海外的確能夠撫慰遊子的身心,信仰虔誠與否倒在其次,團體活動所形成的社交場合,或許更有實際作用。當年大陸開放僅有三四載,「有辦法」的人拼命想往外走,藉著單位訪問交流的機會出國,總有一些人滯留不歸,在外打工賺錢寄回家。我認識的頭一個大陸客便屬此道,他平日在餐館偷著幹活兒,禮拜天便上華人教會讀經唱詩,順便交交朋友並飽餐一頓。其實華人教會尚有國臺語之分,彼此涇渭分明,幾乎老死不相往來。

    我最初在異鄉沒啥朋友,跟親人上教會多少也想廣結善緣,好不容易碰上個對岸出來的中年人還挺有得聊,聽他講文革苦難及滯美辛酸,確屬難得見聞。有回我們相約進城逛街,走累便買了一手啤酒想找家漢堡店吃喝休息,結果立即被人請出門,因為洋邦規定酒水莫入,我們只好坐在路旁邊喝邊聊,苦中作樂。另外一樁跟宗教團體有關的際遇更妙,那是住在洛城的大學同學,帶我去參加佛教放生,車行近兩小時抵一湖邊,大伙兒將數箱魚蝦倒入湖中並為之頌經,完事後竟在旁邊公園內生火烤肉,歡度週末。原來他們信的是密宗,而藏傳佛教並不茹素。放大來看,華人遠渡重洋追求幸福生活,卻不易融入當地生活,唯有群聚而壯大力量,進而改變了社會。自從「小臺北」選出華裔市長後,連郵局和圖書館等公家機構,講國語嘛也通,幾乎完全等於在家鄉,這般移民倒也不寂寞。


2019年3月20日 星期三

學思憶往 21:詩情畫意




    俗話說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孤陋寡聞的我,直到二十九歲才頭一回登上飛機,飄洋過海至萬里之外,重拾學生生活。選擇美西洛城落腳,是因為有親人可就近投靠,一舉解決民生問題。我上學搭公車,但洛城實在太大,沒車代步只能劃地自限,於是到了當地,第一件大事便是考駕照。上世紀八零年代臺灣移民如過江之鯽,不但把洛城郊區的市鎮房價炒高,更形成一個個華人聚落。由於人數不斷增長,連加州政府也從善如流,制定許多配套措施,考駕照可使用華語中文便是一例。像我去監理所筆試用中文,當然考得滿分;唯有路試考兩回,不是我違規,而是考官嫌我開太慢,限速四十五哩只開十五,明顯龜速,必須重來。不久順利取得駕照,竟可當身分證用;而拿它申請國際駕照,返臺後更可換發國內駕照,省去花錢上駕訓班,可謂一舉三得。

    頭一回赴美,待不到半年便意外返臺,為的是補修學分;兩年後學分修齊,我已不想去了,那一趟遂成為此生難忘的浪漫之旅。畢竟是在異鄉為異客,距離造成美感,心情為之發酵,詩興一發竟不可收拾。字字句句由塊壘中脫穎而出,十餘首小詩就在很短時期內形成。對有詩意的人而言,十餘首也許算不了什麼;但我這一生僅寫出六十六首詩,且集中產出於上大學起的十年間,此後幾乎連一首也擠不出來,直到去年暑假才勉強浮現三首。想來令人不解,我大約創作了六百多篇哲理散文,且多筆鋒常帶感情,卻難以找回失去的詩情畫意,有時不免悵然。身為文人及教師,此生大多在耍筆桿和耍嘴皮;寫作的四種文體,似乎只有散文適合我的散漫個性。我慣於信手拈來,不時揮灑自如;小說和戲劇需要經營非我所長,但詩作靈感的繆思卻稍縱即逝,彷彿成為絕響。

    跨越近半世紀的心路歷程,回首初入愛智殿堂的存在抉擇;我是為了詩意而選擇哲學,到頭來卻走向科學之路。詩意之於我,代表情感和意志所激發的浪漫。大學時代不識愁滋味,成天泡在社團與課外書之中追逐青春,自然會寫詩;而初抵洋邦盡是新鮮,浪漫詩性更達頂點。不過物極必反,絢爛終歸要回到平淡;返臺後深化所學,進入博士班,繼而成家立業,詩意人生遂為之淡化。其實也可能不算淡化,而是有所轉化;年歲日長,寫不出詩來,散文卻洋洋灑灑源源不絕,連同新作至今已創作七種小品文集。從寫詩的年少輕狂,到為文記錄心跡,我還是一介不可救藥的築夢之徒。說來還真的要感恩惜福積德,因為這個社會讓我安穩地當了半輩子老師,相對於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教師生涯還是有較多機會出入自如、揮灑自如,這又不失為某種詩意人生。


2019年3月18日 星期一

學思憶往 20:心理學史




    古代士人十年寒窗,為的就是通過科舉考試,學而優則仕,從平民百姓一舉為官,由獨善而兼濟,實現儒者內聖外王的理想。科舉實施於隋唐至清末,歷時一千三百年,在獨尊儒術的傳統下,以「經、史、子、集」為學習內容。後來由於受到西學東漸大潮流的衝擊,清廷終於廢科舉而行西制,設立西式大學,不再學上述「四部」,而改以「七科」:「文、法、商、理、工、醫、農」,這便是最早大學設立學院的分科。七科大致概括了自然、社會與人文三大知識領域,且兼顧基本與應用;百餘年後的今天,雖然大學院系分化得更多元也更細微,終究不脫七科三域的大範疇。不過知識分類畢竟是為人類服務,因此不應劃地自限;有些學科便屬於跨領域,甚至縱橫三大領域,心理學即是一例。其由哲學脫穎而出,自我定位為自然與社會科學,值得一探究竟。

    要想瞭解一門學科的來龍去脈,回顧其發展歷史是最佳辦法。我對心理學的興趣因其源自哲學,所以始終未減,甚至兩度想改行。只是有件事我一直不解,那就是心理學不斷想切割自身與哲學的關係,卻顯得剪不斷理還亂。最初我在教心系修課時無法理清頭緒,直到留美選了一門「心理學史」的課,始覺豁然貫通。課堂上老教授用一部上世紀五零年代首版的經典作品當教材,同學們個個念得唉聲嘆氣,對我卻是如魚得水;理由無他,因為讀起來就像哲學史,而我已學過六載。心理學家並不諱言本身學科來自哲學,但更看重分道揚鑣後的科學屬性,於是特別標幟出1879年為「科學心理學」元年。心理學加入科學陣營至今剛好一百四十年,跟哲學的淵源卻超過兩千二百年;不講歷史則已,一講起來就沒完沒了,連心理學家自己都不愛聽。

    難得在西方大學的心理學課堂上聽老教授講古,雖有發思古之幽情的樂趣,但考起試來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因為我的英語學習不到位,聽和讀勉強應付,說跟寫則缺乏訓練;而當年托福不考作文,所以進了學校只好臨陣磨槍。我修的三門課中,統計多為數字公式尚無大礙,歷史再怎麼說也得闡述發揮,這就讓我抓瞎了。好在窮則變、變則通,年輕時記性尚佳,於是把考前把教材重點摘錄成許多段落,每段不超過五行,用生吞活剝的方式硬背;考試時就像今日電腦上的剪貼簿,把一段段文字自腦海中提取出來「貼」上試卷,再用各種介系詞連綴起來,就完成一題題論述了。或許是我的答題中,對哲學多少還有所引申,不致讓教授以為我只會原文照搬,所以慈悲為懷給了我一個“B”,算是低空掠過。到頭來我僅以這三門課,結束了短暫的留學生活,為人生平添一份苦樂回憶。


2019年3月15日 星期五

學思憶往 19:推論統計




    根據常識判斷,我相信有所謂天分這件事,尤其是數學或藝術方面的天分,有時真會令人嘆為觀止,望塵莫及,這或許就是教育學家心目中的「多元智能」吧!哲學是「愛好智慧」的學問,依我看來,智慧還可以分為智能與慧見;前者憑天分,後者靠領悟。如今我自認領悟出一套「愛智慧見」,足以自助助人「安身立命、了生脫死」;但是在生活智能方面,大概就屬於笨拙的一群。待人接物和日常手藝不用說,連一般的藝術修養和數學能力似乎都矮人一截。結果生活但憑直覺,便宜行事,避重就輕;往往粗枝大葉,卻只當作不拘小節,就這麼一路混到今天。回到求學上面來看,我念哲學的確對邏輯不在行,學科學卻只好跟數學硬碰硬了。說也奇怪,自從修過微積分和統計學後,對高中時期數學一塌糊塗的刻板印象,彷彿有所改觀;尤其是統計學,我還兩度考得全班最高分。

    短暫留學那學期,一上來修的都是不需要太多基礎的課,像心理學史和統計學。當時的課還叫「推論統計」,屬於進階的部分,以別於入門的「描述統計」。其實我連入門課也沒上過,系裏大概看我已有碩士學位,可以更上層樓,就讓我一口氣選了兩門統計課,正課加實習。正課老師較嚴,常常交代助教督促大家回家作習題,並不時舉行小考。我剛赴美時,英文不靈光,只能拼數學了,於是猛背公式,勤作習題,不久便有豁然開朗之感,終於考出可喜結果,予教授深刻印象,期末不吝給我“A”的好成績。只是後來沒能繼續往下念,剛恢復的數學信心便隨之淡化了。沒想到九年後統計學再度出現在我眼前,那是我進商專教書,為工作需要去企業管理研究所進修,必修統計與會計。統計無礙,但至今仍令我納悶的是,會計裏的借方貸方,如何正確分辨左右。

    看來會計比統計難搞,不過除商科外,其他社會科學只要能掌握住統計就足夠了;這正是我後來教到的教育研究生,部分走量化研究方向必須熟練的工具。老實說,我雖然學過兩回統計,卻從未拿它來作研究,因此碰到去口試量化論文,僅能避重就輕地問幾句。另一方面,也只是勉強跟質性研究詮釋方法的哲學背景沾上點邊而已,說來我對社會科學還是相當外行。但我終究研究的是科學哲學,連帶對科學史也有所好奇。稍事涉獵下,得知統計學係源自拿破崙掌權後,法國為大規模進行人口普查所需而逐漸形成;而會計學則是在文藝復興時代,歐洲沿海國家向外展開商業活動,為算帳而使用簿記,進而形成一整套嚴密的會計制度。教通識課多年的我,曾想過若跟各門科學的學生,講述他們本行的歷史故事,或許更能呈現知識景深,並強化學習興趣。


2019年3月13日 星期三

學思憶往 18:飄洋過海




    說我這個人「跟著感覺走」並不為過,前程設計對我似乎無甚作用,反倒是隨緣流轉,到頭來發現一片天。雖說「隨緣」,卻也不見得漫無邊際,其實多少也有些「隨喜」;隨著靈性深處那一份性靈開顯,朝著自己的喜樂走去。就像留學這件事,我們那一代幾乎人人嚮往,但是老實說,在哲學系還真沒有這種氛圍。班上五十人有七名後來在大學任教,除一位當上神父曾留學義大利外,大家皆係土博士,這或許正是文科跟理工科風氣不同之處。讓我對留學真正心動進而行動,是從到化校當教官開始的。跟一群理工人朝夕相處十五個月,看他們一步一腳印,從考托福、GRE到申請學校,三名室友分別錄取康乃爾、芝加哥和普林斯頓,你說我能不受刺激嗎?結果呢?我也勉強以碩士學位擠進加州州立大學,還不是一流的加州大學;準備改行念心理學,拿第二個碩士。

    加州高等教育有三大系統,加州大學以博士班為主,州立大學最高只到碩士班,社區學院則等於我們的二專。我憑著在輔大無系統選修的教心系課程,加上哲學碩士學位,去州大念了一學期便碰壁。學生顧問說我的心理學基礎不夠紮實,必須去大學部補課,得再修十幾二十學分,一學分七十美元。我詢問了一下,返臺回母校修這些課,一學分僅相當九美元,買張飛機票都划得來,就決定打道回府了。後來的情況就像我在自述寫道,花了兩年補課,補齊後我已無心留學,就留在臺灣讀哲學博士班,同時成為母校講師。放棄心理學重拾哲學,這下子沒有退路了,必須堅持到底;而我也的確堅持到今天,還留在教學崗位上,講授感興趣的人生哲理。多年來有時不免會回想起短暫留學那段日子,可說充滿了浪漫情懷。尤其南加州醉人的風景和光影,更令我詩興大發,一發不可收拾。

    二十九歲首度出國就飄洋過海,新鮮且興奮不已。飛機起飛不到一小時便落地,上來一群美軍,原來那兒是沖繩,他們是去東京度假的。我在東京轉機直飛洛杉磯,大概太順風而提早抵達,入境後看見出口便往外走,竟莫名其妙來到大馬路邊,滿眼盡是好萊塢電影畫面。出來左等右等不見接機人,只好打電話求救。當年尚無手機,我靈機一動,想起電影中美國的公用電話是可以打出並撥入的,於是便守住一臺電話等候回音,還果真奏效。足見看電影也可以增長見識,這也是為什麼後來我教生命課常給學生看電影,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體驗課程」是也。其實放大看,生命教育看重的就是生命敘事,也就是懂得講出自己的生活故事。本網誌正是次第講述我的學思歷程,由是交織出一名學者的生命故事,通過「大智教化」自度度人。


2019年3月11日 星期一

學思憶往 17:圓桌武士




    長久以來流傳著一個「猩猩相惜」的故事:一人失業走投無路,只好去遊樂場扮猩猩逗路人笑,某日見一虎形靠近,以為當真遂拔腿狂奔,果真引來一陣爆笑。待虎形湊了上來,仔細一瞧,原來也是由人所扮。事後二人聊及為何淪落至此,答案大家已經猜出來了吧?因為都是哲學系畢業生,所以更能惺惺相惜。當上老師後,經常以此笑話自我調侃,誰又知道我還真的幹過這一行;雖然不曾扮演猩猩,卻終究是個丑角型甘草人物——圓桌武士。那是退伍後出國前青黃不接的一年間,經人介紹去電視臺打工;平日為週刊寫採訪稿,假日就幫兒童節目打雜工,美其名曰「製作助理」。由於錄影現場有一大群小朋友吵鬧不堪,為吸引孩子注意並維持秩序,導播便讓我披掛上陣,扮演串場的龍套圓桌武士,每回上場必須踩到香蕉皮滑一跤,然後迅速起身大喊:「各位小朋友好!」

    頭一回躍上螢光幕,雖為戴面具見不得人的武士,心裏仍不免緊張;加上面具遮掩看不清地面,以致踩不準香蕉皮而NG重錄,害得導播跳上臺來教我如何順勢跌倒。說來也妙,一回生二回熟,錄了一陣後我就不再出狀況了,同時感到逐漸入戲,更樂在其中。尤其錄影結束後當場領得工資,對我算是賺外快,頗覺愉快,甚至想到幹演藝人員也不錯,天知道我才只是一名檢場兼龍套。短暫的藝人生涯,不久便成夢幻泡影。節目第一季結束後,製作人決定精簡人事,把男主持人及我撤換掉,只保留女主持人,我的明星夢遂告一段落。此事回想起來還不禁五味雜陳,畢竟這是我唯一的演藝事業。更妙的是,不久有軍校教過的學生來信,頭一句就是「教官為何流落至此」,令我哭笑不得。他應該是聽出了我的聲音,而節目也的確將我列名為製作助理,並顯示於螢幕上。

    當年電視臺的工資相當豐厚,光是三個月以上的年終獎金就比其他行業強,但我卻二進二出,終於坐不住而離開。其實公司待我不薄,因為我的一支筆挺能寫;即使曾經辭職出國去念書,後來為了補修學分返臺,公司仍答應讓我吃回頭草。一直到任職三年後考取博士班,才真正揮別媒體圈。雖說風花雪月不過鏡花水月總成空,但三年編採和演藝生涯,終究磨利了手上那支筆,對有感而發能夠立即發為文字頗有助益。此外寶貴的職場經驗,亦可視為日後學管理時的鮮活個案,從而認識到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個人與組織互動的利弊得失。另有一事則更屬意外收穫,亦即在大學時曾參加戲劇社團粉墨登場,後來進電視臺作節目竟派上用場。當公司要我為社教節目寫腳本、替綜藝節目編短劇,我都可以寫出十足舞臺感。多年後改編父親自傳為電影劇本,亦不失到位。


2019年3月8日 星期五

學思憶往 16:初為人師




    當年取得碩士學位,可以免試當預備軍官,受訓期間還能夠考軍校教官,我當然不會放棄大好機會。以我的文科背景又隸屬陸軍,有機會到各兵科學校去教常備士官班;這等同於高職學制,有文史相關課程,我決定報考國文科,方式為上臺試教與當面口試。一聽說要口試,我立刻想起考碩士班時領略到的秘訣,那便是見人說話、投其所好,沒想到這招果真有效。因為研究所的口委都是神父,考教官面對的全為政戰官;時而後言,人不厭其言。這不能怪我耍心機,君不見時下教人謀職時如何因應面談的技巧,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另外試教若選文言文釋義恐曲高和寡,當我發現軍校課本頭一篇竟是先總統蔣公遺訓,便毫不考慮地選定它,登臺大肆發揮一番。這果然博得眾考官眉開眼笑,順利取得「少尉文史教官」資格,分發至位於桃園的陸軍化學兵學校。

    我在化校服役共十五個月,頭三個月跟前期教官重疊,因而列為見習。其後一整年則獨當一面,以少尉教官身分站上講臺,面對三十名左右國中畢業的學生兵,正式展開教師生涯。老實說,服役期間雖當上教官,初嘗為人師表的滋味,卻並未認同此即生涯發展的方向。尤其跟一群化學高材生共處一室,他們無不準備留學,使得我也心癢而躍躍欲試,所以跟著去考托福,結果收到527分的成績單,便決定跨海留洋了。不過因為辦理出國拖拖拉拉,退伍後一年方才成行。這期間只好暫時就業,在電視臺編雜誌及作節目。雖然當教官為我的教學生涯起了個頭,離開行伍卻又另謀他棲,直到三年後考取博士班,同時成為大學講師,才 一路擇善固執地走到今天。回顧總共三十六載的專兼任教職,我從初為人師到好為人師,終於領悟並實踐「大智教化」的人生理想與社會責任。

    說起最終當上老師這件事,有時總覺不可思議。我的在校成績一向很差,未得末名已屬不錯,唯一考出頭名是在博三;當時班上僅五人,終於輪到我的出頭天。進博士班就等於選擇了教學與研究的生命情調及生涯方向,如今回想起來倒也甘之如飴。由於長期在大學教通識課,並講授人生哲理,使我有機會用自身的經歷作例證,表示中學甚至大學的末段生,也可能當上大學教授,鼓勵大家有為者亦若是。不過退一步想,我的生涯發展還是跟選擇的學問事業有關;若是一心想當科學家,恐怕真的力有所不逮。總之,我逐漸走向生死學與生命教育的「生命學問」途徑,「六經註我」便益發呈現合理性與正當性。知識性的「言教」不如實踐性的「身教」,後者更上層樓則達於體驗性的「心教」;近年教學之於我乃屬「心領神會」、「潛移默化」的活動,希望能夠「心心相印」。


2019年3月6日 星期三

學思憶往 15:自我與頭腦




    服預官役時分發至化學兵學校當教官,遇見兩位化學高材生,分別均以第一名畢業於臺大化學系及農化系,我在他們身上看見作學問的兩種型態:頓悟型與漸修型。化學系的擅長抽象思考,看他邊聊天邊解數學題,運行不悖且樂在其中;農化系的拿出考大學時的筆記給我看,既有系統又十分詳盡,充分展現其一步一腳印的踏實。後來前者赴美改行習醫,返臺從事醫美;後者則繼續念生化,回來當上研究所所長。這是我這輩子唯一近距離觀察第一流頭腦的機會,大伙兒同一寢室十五個月。承蒙他們不嫌棄,更對我這個搞科學哲學的另眼相待,也許我也是他們這輩子唯一碰到的哲學人吧!一種米養百樣人,每一顆頭腦都體現出不同的自我。這正是哲學裏的「身心問題」,我拿來從事碩士學位論文的研究,以英國哲學家波普的《自我及其頭腦》一書為藍本,題為《自我與頭腦》。

    身心問題既為生活常識,也是尖端知識,更屬大智大慧。每個清醒的人都知道自己有一具身體,心理思維狀態便在其中順利運作;一旦醉酒或神智不清,行為就會脫序。身體與心靈相互作用及影響看似平常,卻是科學中最深刻難解的問題,畢竟用我們的頭腦去解答它是如何在運作,恐怕有其邏輯上不逮之處,此謂之「葛代爾證明」。好在我初嘗為學滋味,就在有意無意間,展開未來四十年始終如一的治學態度,亦即「借題發揮」;用比較文雅的說法,「六經註我」是也,這便是我所指的大智大慧。哲學乃「愛好智慧」的學問,雖不能至心嚮往之;我涉足經營了大半輩子,大致便屬自我與頭腦相互作用的歷程。尤有甚者,波普認為身心之外還有第三種力量在作用,那就是人類文明與社會文化。它也跟我們息息相關,不能忽視;身體、心智、文化三者,構成他所指的「三元世界」。

    波普是一位高壽的哲學家,一生幾乎橫跨整個二十世紀;他雖以科學哲學的創見立足於學界,卻因為捍衛一套「開放社會」的政治哲學理想而廣為人知,甚至因此受封為爵士,並持續影響英國的政黨政治。他出生於維也納,年輕時學數學和物理,曾為「維也納學圈」的同路人,卻也對之批判不遺餘力。學圈提倡「邏輯實證主義」,波普認為其中有重大邏輯缺失,遂堅持「邏輯否證主義」;觀察及實驗無法窮盡證實每一現象,但只要推翻一次就等於證偽而否定全部。照說以我在邏輯方面所學不足,根本不可能研究波普的思想;好在他活得夠長且興趣廣泛,老來竟走向「形上生物學」,大談身、心與文化「三元世界」之謎,甚至跟澳洲諾貝爾醫學獎得主艾克力斯合著《自我及其頭腦》,予我極大的興趣與方便,遂自德國郵購一冊,在臺灣土法煉鋼一番,終於順利完成學業。


2019年3月4日 星期一

學思憶往 14:邏輯與哲學




    我承認對數學興趣不高,但並非數字白癡;聯考僅得十六分,多為倒扣所誤;至於後來兩度修習統計學皆得高分,則拜勤作習題所致。數學為科學的工具,想讀科學就不能繞過數學,無論自然或社會科學都一樣。數學不學就不會,沒有憑空領悟的事,因為它屬於外在的人工語言。有人類比地將邏輯視為哲學的工具,說學哲學也繞不過邏輯;對此我持保留態度,畢竟邏輯只是人心思維的自然結構,不學亦會推理。當然我不反對念哲學必修邏輯,也認為大學通識課教邏輯推理有助於學生思考;但反對將邏輯無限上綱,甚至當作數學的基礎。我有深受其害的慘痛教訓,因此對中學教邏輯式數學之危害感同身受。根據自身經驗和觀察所得,我發現人心作用至少有推理式與直覺式兩種,也就是常聽說的左腦與右腦思考。我傾向於右腦直覺反應,自認並無不妥,卻在學數學時吃了大虧。

    考上高中是件愉快的事情,尤其生物學念得十分有趣,無奈數學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1968年臺灣高中的數學及科學課程,開始使用美國新教材,我們正好是使用SMSG新數學」的白老鼠。此前初中學的幾何代數,雖然稱不上得心應手,總還是差強人意,不料高中數學卻澈底敗下陣來。至今猶記得一上來學的是邏輯真值表,PQ、非Q則非P,等等一大堆,簡直不知所云。上大學後才知道這一套叫做「符號邏輯」,又稱「數理邏輯」,是將哲學中的邏輯推論加以符號化,以作為數學的基礎,部分貢獻來自哲學家懷海德與羅素合著的《數學原理》一書。高中生原本已有初中的基礎,接下去繼續學三角及大代數便是了。誰知道老美要從邏輯性的「集合論」教起,就像後來要讓學生學建構式數學一樣。如此「橫的移植」以模仿西方,立刻斲喪了年輕人的學習興趣。

    當然邏輯不會一無是處,有時還真為人帶來一些小樂趣。大一時教我們邏輯的是一位寡言的神父,辛苦寫黑板向我們介紹一套源自波蘭的符號系統,一年六學分課程,就在習題證明演算中過得不亦樂乎。那彷彿就是在上數學課,只要勤解題就沒有過不了的關,但從頭到尾不知所學何事。後來我在空中大學當面授教師,電視上的主講老師也是教符號邏輯,結果考得學生人仰馬翻,第二年就停開了。事實上邏輯有形式及非形式之分,形式邏輯能夠轉換為符號來演算推論,可視為心智遊戲;非形式邏輯則主要在檢視語言文字表達的邏輯嚴謹度,較適於一般人學習,以利有效思考。至於以哲學為業的學者,除了想當邏輯專家,大多也是具備基本修養而已。我因為走科學哲學的路,的確繞不過它。不過科哲一路從「邏輯主義」走向「歷史主義」,似乎更對我胃口。


2019年3月1日 星期五

學思憶往 13:科學的哲學




    「師父引進門,修行在個人」,我的學術導師武長德神父於1975年講授「宇宙論」,介紹了許多科學新知,在傳統哲學系算是另類課程,卻令我耳目一新。沒想到四十年後的2015年,我也站上講臺對著後生晚輩教同一門課,只是名稱已改為「自然哲學」。武神父興趣廣泛,博學多聞,當年不但做過教心系主任,並且還到歷史系教科學史。碩一時他教我們「科學哲學研究」,有三個毛頭小伙子選課,除了我之外,其餘都出身物理系。那時老師選用由物理學轉行至哲學的萊興巴哈《科學的哲學之興起》一書當教材,邊講邊批判,既愛且恨。神父年輕時學的也是物理,好不容應找到一本由物理學家寫的哲學書讓他盡情發揮;但是作者的唯物無神立場,又讓擁抱天主的老師大表不滿。原來萊興巴哈列名上世紀二、三零年代「維也納學圈」成員,屬於典型科學至上主義者。

    身為華人,在中華文化氛圍中成長,我對西方宗教既未認同亦無反感,存而不論而已。但是面對科學與技術的擴散及滲透效果,加上念西方哲學必然涉及科學,我的注意力和心思很難不圍著科學打轉。何況我早已從他處學得分辨「科學的哲學」與「科學底哲學」的差異,莫要陷入前者的科學至上迷信便是,而這並不影響我選擇後者作為碩士論文的研究方向。科學底哲學即是一般意義下的科學哲學,發展至今已有百年歷史,是「維也納學圈」感興趣的議題。他們積極提倡「科學統一運動」,通過哲學性的「化約主義」,將所有科學系統地簡化,最終定於一尊;即任何宇宙、生命,甚至社會、人文現象,皆以物理的數學形式來表達。雖然此一運動並未盡全功,反而日漸式微,但其影響力卻相當深遠。看看後來行為社會科學大幅使用統計量化方法從事研究,便知此言不虛。

    通過百年發展,科學哲學經歷了從「邏輯主義」向「歷史主義」轉型的變遷,哲學所描繪的科學面貌,也顯得更具人性了。簡單地說,「邏輯主義」是指用邏輯分析的方法,去檢視科學家所陳述的事實真理,是否合乎嚴謹的邏輯推論;我所研究的科學哲學家波普,1934年入行第一部代表作,即題為《科學發現的邏輯》。另一方面,「歷史主義」則指採取歷史社會的觀點,去考察科學家生產知識的來龍去脈,為其在文化中定位;跟波普互別苗頭的科學史學家孔恩,1962年入行第一部代表作,則題為《科學革命的結構》。二書相距的三十年間,正是科學哲學演進轉型的過渡時期。如今又過了半個多世紀,科學哲學受到後現代主義影響而走得更遠,面貌也更多元,但無論如何還是具有檢視與批判的功能。雖然科學家不見得理會科學哲學,但社會大眾仍然可以自其中受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