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6日 星期三

學思憶往03:道家與禪宗




    雖說存在主義是頭一種為我所中意的人生哲理,但我僅對它的「命運操之在我」蘊義感同身受,其餘有神無神之爭,只覺濃得化不開;至於死亡議題,當年尚事不關己。或許是個性使然,即使想過一生命運,我也從未有心成大功立大業,唯求生活的簡化與淨化而已。記得那一陣曾經很正經地寫下座右銘「清心寡欲,達觀隨遇」八個大字,如今想來應當是受到道家思想潛移默化。認同道家一方面是生命情調的呼應,更多是對課本內儒家主流意理的反彈。必須實話實說,我這輩子對儒家雖不曾反感,但也從未有過太多好感。儒家和基督宗教都希望個體在群體中做個有為有守的「好人」,我對此等教誨一向敬而遠之,只想達到獨善其身不做壞人便是。如此消極心態當然不符儒家要求,卻是道家最高境界;我上高中後才初聞此道,頓覺道喜充滿。

    有人說讀了哲學會變怪,我卻是本來就怪才會讀哲學;用現在流行的話說,讀哲學是為了「自我療癒」,但我並不覺得自己有病。回顧既往,我之所以欣賞叔本華,正是因為他很用心地在為自己的偏見找理由,因此被後世封為「史上最偉大的二流哲學家」。我沒有他的能耐,只好不斷拾人牙慧,「我註六經」一番;直到老之將至,突然頓悟而覺得海闊天空,便開始走向「六經註我」之途,不啻歪打正著為活著找理由。經歷了半世紀的尋索,於入老之際,自忖大致找到一個好理由:自助助人「安身立命、了生脫死」,亦即「大智教化」。如今大智教化既是我存在的理由,也是理想,以另類生命教育自度度人也。綜觀大半生學思歷程,十五歲由存在主義起了個頭,但當時臺灣傳播西潮的同時,它至少還跟道家、禪宗、精神分析等思想牽連在一道;尤其道家最令我神往。

    我的道家修養最初不是讀原典得來,而是通過今人引介,那便是林語堂的《生活的藝術》。這是他步入中年的代表作,記錄下從基督徒轉變成異教徒的心靈點滴,其中都是中華文化的珍貴寶藏。由於是向西方人介紹東方文化,當然不算學術論著,僅能以通俗作品視之,但這正合我意。一如莊子通過寓言來說理,林語堂則偏愛「獨抒性靈」;生命學問就需要這種「抒情」工夫以言志。當年我從他的字裏行間窺見道家一二,又從鈴木大拙介紹偈語話頭的書籍中發現禪思。這也是向西方人引介東方文化的通俗讀物,同樣深獲我心。禪宗是中國佛教的一支,後來傳入日本,其「明心見性」工夫,跟道家頗能呼應;禪思倘若不以宗教教誨而以人生觀解視之,還真有可能跟道家相輔相成、互通有無。後來我讀到「生死學之父」傅偉勳的相關著作,終於發現彼此相通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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