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起我的大學生活,似乎應了「由你玩四年」的妙諦;我甚至上研究所還在玩,主要是參加校內外的社團。投入的社團分為出版和戲劇兩方面,前者編校刊校報,後者演話劇京劇;還記得碩一時去耕莘實驗劇團跑龍套,它就是蘭陵劇坊的前身。別說我光顧著玩,兩種社團對於日後入社會短暫就業其實大有助益;我一度進電視臺編雜誌與作節目,靠的就是社團寶貴經驗。退伍後在拜金商業社會裏廝混三載,可算是人生中的「偶然與必然」。「偶然」來自退伍後留學事尚無著落,必須先「安身」過日子;經人介紹進入電視臺打工,月入三萬、年終三月,在當時算高薪,我還一度樂不思蜀呢!「必然」則是文人憤世嫉俗的毛病和心態作祟,認為影視圈的風花水月,到頭來都會化作鏡花水月總成空,深感不如歸去,遂發心考博士班,有幸得母系錄取,從而步上學者之路。
《偶然與必然》是諾貝爾獎得主、分子生物學家莫諾的自然哲學論著,曾被《新聞週刊》選為二十世紀百部巨作。它為分子生物學所揭示的生命奧秘,賦予存在主義式的人生意義,絕妙揉合了我對生物學同存在主義的雙重興趣,讀來自然深受啟發。此書中譯本剛好出版於我考取碩士班之際,它被出版社跟精神分析書籍並列為醫學文庫,我還是在一家醫院裏器材店貨架上發現的,可能稍縱即逝,所幸信手拈來,竟覺如獲至寶。該書譯者與作者相識,對其思想具有第一手瞭解,以一篇〈譯者的話〉為全書奧義提綱挈領地詮釋。尤其當他提及作者曾表示,自己受到存在主義作家卡繆荒謬思想影響而有此作,更是深獲我心。我在心智啟蒙時好讀書不求甚解,存在主義予我衝擊最大者,正是卡繆《薛西弗斯的神話》;講一個人推石頭上山的徒勞,反映出人生吃喝拉撒睡與生老病死之荒謬。
簡單地說,《偶然與必然》是一部引申分子演化論的哲學著作,作者繼承了達爾文生物演化論的無神立場,在一百多年後將之深化至基因分子層面,對生命現象在地球上「偶然」出現,給予全然科學唯物的解釋。但這不算原創觀點,並未超越歷史上的唯物思想;真正創意來自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人文關懷,強調既然生而為人,就必須作出妥當的存在抉擇,讓命運操之在我,而非人云亦云、隨波逐流。他呼籲世人正視自身存在的「必然」,既然「我之所以為我」,就必須擇善固執,有所堅持。這正將科學事實引申至倫理價值的「科學人文主義」思想,完全排除基督宗教和馬克思主義的外在決定性;前者認為人生由上主決定,後者主張由物質與社會決定,而人文主義者則堅持自己人生自己扛。這是典型的無神存在主義立場,沙特便宣稱「存在主義是一種人文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