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義理 35∕48】
退伍後我在雜誌社當了三年記者和編輯,接著考取博士班重返校園並四處兼課;從耍筆桿到耍嘴皮,大概就是文科人所有的本事,我全都派上用場了。三十五歲終於獲取博士學位並謀得教職,在銘傳商專教五專國文,但不是教範文和寫作,而是講「中國文化基本教材」內的《孟子》。這套施行於高中職及五專的教材,其實就是《四書》節本,屬於威權時期民族文化教育重要的一環。它最早出現於上世紀六○年代,當時對岸在搞「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我們則努力推行「中華文化復興運動」,以期保存傳統文化之命脈。這些文化課程我在高中即念過,當時一個勁的記誦,因為聯考要考,只能亦步亦趨。之後考取哲學系,系統地接觸到中國哲學,才猛然覺醒「文化基本教材」怎麼只有儒家經典,其餘各家皆付諸闕如?
宋儒朱熹集成的《四書》主要以《論語》、《孟子》為主,老實說初學之際我喜歡前者勝於後者,因為前者多為話頭便於記誦,而後者則為長篇大論難以熟背。好在五專前三年雖然相當於高職,但沒有聯考領導教學,上起課來較能多所發揮。無奈商科生功課沉重,對於非專業課程經常心不在焉,我只能盡力而為、適可而止,以免自作多情、自討無趣。嘗聞教育生涯應「教學相長」,此雖可比擬為師生互動成長,但仍多指教師邊教邊學而有所長進。我雖然只教了五、六年這種中學程度的人文課,卻是在拿到碩士或博士學位以後的事情。當年對中國學問雖非專攻,卻多少有些全方位的把握,不止定於儒家觀點為一尊,還是會跟學生聊些題外話。尤其是自己從高中就欣賞的「存在主義─道家─禪宗」思想,倒也令學生耳目一新。
三十六、七歲之際,對著一群十六、七歲的女娃兒,講述我在十六、七歲為之著迷的中外思想,不知是讓她們「寂寞的十七歲」更添清明抑或迷惘?白先勇短篇小說集《寂寞的十七歲》當中有篇〈那晚的月光〉,女主角正是銘傳商專的學生,因為跟臺大物理系男友未婚懷孕,青春提早幻滅,讀來予人淡淡的哀愁。而我從三十有六迤邐行至六十有三,又是另一番美麗與哀愁。自己的人生自己咀嚼方得箇中三味,這是義理而非倫理問題;越老越把人生義理當美感體驗來過,而無視於社會倫理的道德規範。西方倫理常訴諸基督宗教,一如華人倫理多歸於儒家教誨,規訓有餘卻不近人情。長期以來我都自視為自覺甚強、自律甚切之人,因此格外嚮往自主而非他律。「無求於人,亦不欲為人所求」,這肯定是道家而非儒家的人生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