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義理20∕48】
本土化也屬於認識論態度,但並非用於排斥異文化觀點,而無寧是兼顧「有容乃大」及「我心有主」的雙重要求。我浸淫哲學近半世紀,體認出它具有「邏輯與詩」兩大取徑,亦即偏重認知目的或情意揮灑。回顧大半生所思所行,大致看出自己由詩性出發,通過邏輯試煉,最終又回返詩性;然則前後意境不一,可視為生命境界的辯證揚昇。後期詩性之旅乃是五十知命以後的事情,大抵歸於文史哲不分家的中土生命學問,其實此期我對文學的關注較哲學更多。不過年輕時所接觸的西學亦不時拿出來反芻咀嚼,自我教化一番,仍覺回味無窮,甚至在教學中發揚光大。像我在教通識課時,一度既開「生死學」又講「愛情學」,此時「柏拉圖式戀愛」、佛洛伊德的「原欲」泛性論,以及波普的「文化世界三」,就大有發揮餘地了。
柏拉圖式戀愛即指無涉肉體接觸的精神性愛情,其特色是盡量擺脫性欲,純粹進行精神交流。依此行事,則單相思不見得算,異性知己倒比較接近;因為單戀尚可能有性愛企圖,友情式愛情反而難能可貴。但無論如何,無性之愛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今天,除非雙方走到物極必反的地步,否則實難以為繼。歷史上最有名的精神戀愛,發生在兩位中世紀哲學家身上,即十一至十二世紀法國人阿伯拉都與赫萊西;他們原本為戀人,愛情受阻而各自出家,竟在天主的光照下走向靈性交往之途,通過文字寫情書再續前緣以終老。當然無性之愛是一種極端,但卻相對安全;畢竟性愛佔有欲太強,一失足易成千古恨。世間多少戀人因愛生恨釀成悲劇,也印證佛洛伊德對神話中的愛神與死神同等重視頗為明智,而我所講授的愛情學和生死學也因此產生交集。
佛洛伊德的學說在相當程度上受到叔本華啟發,雖然他曾經為文否認,卻更令人相信彼此確有關聯。而叔本華的主觀主義具有與柏拉圖觀念論類似的原創精神。像柏拉圖認為包括身體在內的物質世界,因為會表現出成住壞空的變化無常,因此皆屬虛幻;相對之下,包含心靈的觀念世界方才永恆不移真實存在。這種看似違反常識的慧見,恰好反映出他的偉大創意。而叔本華的意志哲學則認為意志創造萬物,像說眼睛的存在是為了觀看,倒不如想成是為了觀看才生出眼睛。如此倒果為因的見解,同樣推陳出新且發人深省。總之,唯心論、觀念論、主觀主義等路數,乍看之下跟日常觀點背道而馳,卻體現出人心所嚮往的各種理想,也因此「理想主義」與「唯心論」在西方乃是同義辭。理想與現實不應互斥更需互補,若將空靈之愛視為「心戀」,或能與濃郁的「性愛」相輔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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