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與隱」或「兼濟與獨善」的抉擇,始終為古人所面臨如何「安身立命」的重大課題。問題是在帝制政體下的農業社會,只有官場沒有職場,一旦不做官就得回家躬耕自給,陶淵明便是一例。比較有點規模的商業活動,要到宋代以後才開始,但為官者通常身不由己,只見謫貶難以退隱,蘇東坡又是另一例。而折衷方案卻來自前代詩人白居易,他的「中隱」之道,巧妙地為後人提供了一條可行途徑:官照樣做,生活情趣也盡量發揮。這種機會當然可遇不可求。唐代尚有閒官可做,至明代高壓統治,當官就像袁宏道苦不堪言,但畢竟辭官七次仍得全身而退;至於唐伯虎也還能夠煮字療飢、鬻文維生,因為那已是商業發達的時代,「中產階級」於焉形成。「中產中年中隱」是我為今人所提供的一道處世良方,其前提不是打混式的「積極不作為」,而屬獨善式的「不積極作為」。
「中隱」之道的實踐,當然需要一定的配套條件;像中產生活的無所匱乏便很重要,且年近中老方足以如此要求。這雖然是從我的生活經驗中提煉而成,卻能夠放大成一套職場生涯的理想參照;其背景則是「人之存在」的實相,亦即齊克果所發現的「存在」奧義:「『個體』在『時間』之流中,不斷『變化』而趨於『死亡』。」此乃你我他每個人一生經歷之總和,從佛學觀點看,「生老病死」就是「生住異滅」、「成住壞空」;既然是非成敗轉頭空,「由死觀生」之下理當自我覺醒,越老越應該多把時間留給自己。不過要做到這一點,必須先行從事人生「典範轉移」,於廣大華人便是將生活態度從儒家轉向道家、將群體「善」調整至個體「美」。其最深層的思想根源,實來自道家楊朱的「為我」哲學;當代哲學家馮友蘭指出,楊朱認為生命最要緊,一切皆為「養生」與「養身」。
對自己「愛生惜福」其實無可厚非,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過「為我」思想要能落實相當不容易,一不慎便可能走偏鋒。它的核心價值乃是「隱逸」,屬於中國傳統文人特有的「避世」人生態度,連積極「入世」的孔子,都曾興起過「道不行,乘桴浮於海」的感謂。避世是道家思想的主調,在現實中越來越難以單獨實踐,必須跟儒家搭配思考,融匯貫通而後行。「儒道融通」的前提是「儒陽道陰、儒顯道隱、儒表道裏」,儒家作為表象,道家才是核心。這或許跟時下流行的主流思想大異其趣,但正是因為「知其不可而為」,才有追求的需要。道家思想伴隨儒家生命情調長達兩千六百多年,《史記》記載孔子曾問學於老子;中華文化的兩大根源,自始至終相輔相成,為「大智教化」提供了堅實的理念基礎。通過「了生脫死」的考量,道家終於有可能蔚為核心價值。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