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義理04∕48】
不知何故,我這一生總覺得是在夾縫中求生存,難有海闊天空的平和自在心情。或許正是個性上的濃得化不開,因此更嚮往清風明月式的空靈意境。回憶顛倒夢想的高中生活,有時跟一些同樣苦悶的伙伴相濡以沫,但大多數時間還是在書本的字裏行間尋求慰藉。必須承認自己好讀書卻不求甚解,雖然對於存在主義的話頭若有所感,其實壓根兒不解其中意。直到上大學後修了兩年西洋哲學史,再加上形上學、知識學、倫理學、美學等基本哲學課,才算勉強沾上點邊。然而卻驚覺自己對思辨性學問眼高手低,反倒是經驗性知識較能把握,於是便選擇生物系當輔系,看看能否有助於哲學的學習。輔系制度為新設,讓我這個文科生又有機會親近理科。我一共修了三年輔系課,程度約當理科大二生,卻已足夠讓我日後走上自然科學哲學研究之途。
自然科學的根源乃是自然哲學,前者於十七、八世紀「科學革命」之際由後者脫穎而出。自然哲學相當於古典形上學之中的宇宙論,另一部分則為本體論;科學革命後宇宙論融入自然科學,形上學就只談本體論,又稱為存有學。「存有」指「形而上者謂之道」的抽象那部分,至於「形而下者謂之器」理當為可感知的現象部分;偏偏上世紀初出現一門專講形而上的「現象學」,令我始終莫名所以。而存在主義的理論建構依據竟然就是現象學,我力有所不逮,只好敬而遠之並轉向科學哲學了。年輕時跟現象學擦肩而過,就無視於「現象學之父」胡賽爾與其學生海德格的貢獻。直到後來去建構我心目中的「華人生死學」,不斷聽到學界提及海德格對於「在世存有」、「向死存有」的創見,正是生死學「向死而生」核心價值的基礎,深覺有必要一探究竟。
海德格和沙特一樣跟天主教淵源深厚,卻也同時被歸為「無神的存在主義者」;無神論認為一旦撇開宗教所許諾的永生觀,個體存在就必須局限於現世,而以死亡為人生終結。此乃現世主義之奧義,在中土無需通過宗教性的對照,儒道二家早在先秦時期就已予以確認了,這便是我所推崇的人生大智慧。不過當代存在主義仍有其愛智慧見,即發現「在世存有」所體現的「日常生活」正是我們唯一所有,此外無他,必須珍惜善用之。至於其方式絕非戡天御物、人為造作,而是回歸自然本真,走向審美靜觀的詩意棲居。海德格這番見解簡直與道家思想不謀而合,而他也的確曾經跟我念輔大時的教授兼訓導長蕭師毅,一道合作嘗試將《老子》翻譯成德文。古今中外智者哲人所見相仿,適可互通有無。存在主義與道家思想的融會貫通,為我所倡議的「大智教化」提供了豐富的靈性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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