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義理02∕48】
我出生於1953年,十五歲產生靈明自覺而有志於學,正好碰上狂飆的1968年。當時越戰方興,西歐及美國在鬧學潮,東歐有「布拉格之春」,大陸則深陷「文化大革命」,臺灣呢?那年剛考上高中的我,彷彿步入苦悶虛空的歲月,急切地想在臺北市牯嶺街舊書攤的故紙堆中,發掘出生命的奧義。結果竟然從正方興未艾、蔚為流行的存在主義思潮隻字片語之間,照見了自己的青澀。「存在先於本質」,多麼有力的話語!後來又聽說「我思故我在」,簡直太神奇且具有激勵性啊!其實一名高中生那裏懂得其中的深義,只不過拿幾句話頭來作為自己的精神武裝,似乎一下子就添加上幾許思想深度。不過此一衝擊非同小可、歷久彌新,至今猶影響及我的言行舉止,而以「思者醒客、智者逸人」自居。沒想到十五歲意外產生的自我啟蒙,竟然牽引著我迤邐走向未來五十年。
「存在先於本質」為沙特所言,他曾以一把剪刀當作反例來說明,謂人有需要裁剪紙張或衣物,乃見剪刀之設計;換言之,需求決定了設計創造的性質。裁剪功能作為剪刀概念的本質,而後始有一把把實際存在的剪刀之生產。順著此種思維,西方人認為上帝設計創造萬物,包括人類在內;身為受造物的每一個人,都應當虔信上主,服從教義行事,此即「本質先於存在」之蘊義。但是西方世界自文藝復興以後,另有一種無神的人文主義思想流傳,不時與基督宗教信仰對抗,上世紀三○年代至本世紀初,更先後提出三份〈人文主義者宣言〉以正立場。沙特出身天主教家庭,跟以基督教行道的史懷哲醫生是表親,卻自幼對充滿宗教氛圍的家庭產生反感。他成為學者後,撰文〈存在主義是一種人文主義〉,強烈表明其無神論立場,具體反映出「存在先於本質」命題的背景。
我自認是個頗具信仰感的人,卻始終缺乏堅定的宗教性。小時候常去教堂吃餅乾喝牛奶,讀經唱詩樂此不疲,高中甚至主動參加校園團契,但終究未領洗成為基督徒。大學及研究所念天主教學校哲學系,跟許多神父結緣,聽了不少神學道理,亦僅寫進論文而已。學成任教有三年棲身佛教大學,一時感到因緣俱足而皈依受戒,日後離去竟連海青縵衣亦一併割捨。到頭來終於悟出宗教與信仰是兩回事,宗教為團體活動,信仰屬個人抉擇;我欣賞各路各家的信仰信念,卻對宗教團體敬而遠之。這多少跟我的孤僻不合群個性有關,也因此我最認同叔本華,但最早接觸到的則是沙特。我對上述沙特命題認識有限,粗淺理解為「命運當操之在我,不應假手他人」,年長後則加上「勿受任何組織團體的宰制」。這些或屬理想性說法,不易躬行實踐,對我卻是「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的人生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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