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31日 星期一

學思憶往 71 :殯葬與生死




    我之所以涉足殯葬教育與實務,多少仍屬偶然中的必然。當初傅偉勳創立生死學,走的還是哲學與宗教路線,屬於「上層建築」;後來因為接觸民間信仰,才逐漸落實到禮俗活動上。2010年暑假我應邀去北京演講,面對近百名殯儀館長、公墓主任以及一群職工,大談我所發明的「殯葬學」;聽眾下午昏昏欲睡,直到晚間上了餐桌開懷暢飲才精力旺盛。好在那是一場「務虛」的教育訓練活動,空談理論倒也不算離題,只是業者通常不知所云罷了。「務虛」是大陸獨特的說法,意思大致與「務實」相對,主要就是討論一些上層的哲理,但在對岸絕口不提宗教。返臺後我和幾位南華及大同的老同事,去跟一家大企業創辦的技術學院,商談設立殯葬管理科系的事,最終仍以大老闆忌諱死亡而不了了之。不久倒是一家醫護專科學校有興趣成立二專在職進修班,事情總算出現轉機。

    不是我自誇,臺灣第一家生死和殯葬的教學單位,都出自我之手。1997年接下傅老未竟之業創辦南華生死所,固然水到渠成;十年後為空中大學進修專校設立「生命事業管理科」,也算功德一件。當時內政部已規劃要頒授「禮儀師證書」,規定須修滿大專以上專業課程二十學分;課程架構係由我所擬,但專業科系卻遲遲不見蹤影。空專有鑑於此,遂請我去擔任兼職科主任,負責規劃專業課程,以利業者進修。我當即依架構規劃出十一門課二十二學分,邀集相關學者專家分頭撰寫各科教科書;入門的《殯葬與生死》由我執筆,以廣播形式放送。意外的事情是,一方面我對相關主題十分嫻熟,另一方面在播音間錄音不像上電視拘謹,我便樂得高談闊論、暢所欲言。大概過去從未有老師如此揮灑自如,竟讓我得到學校教學節目「金環獎」特優的首獎鼓勵。

    其實之前我就在空大創下選課人數最多記錄,看來與之結緣還是獲益良多。但真正重要的是,我在此有機會利用隔空教學的平臺,將自家本事展現無遺。空大開授每一門課,都要求主講教師自撰教科書,我因此有機會將理念化為文字,並進一步編成腳本,用以製作廣播或電視節目。其中續開的「生死學」因為從兩學分擴充為三學分,曾錄製兩套節目;至於「殯葬與生死」兩學分,則分生死學與殯葬學兩部分引領同學入門。相對於殯葬專業的務實,生死探問不免務虛;但虛學仍具有替實學樹立指標的作用,不可不識。當初我為「生死專業」提出「教育、輔導、關懷、管理」四大面向,前三者都有成熟得體的專業可以靠攏運用,唯有殯葬專業在華人社會尚未成型。當生死學偶然地把發展重心轉向殯葬學開創新局,就必然地要為一門新興學科和專業負起領路的責任。


2020年8月24日 星期一

學思憶往 70 :殯葬學




    我曾在銘傳碩專班連續任教十年,提前退休後去神州大陸闖蕩四載,身心俱疲,深感一動不如一靜,遂返臺定居,以學校兼課和醫院志工安度餘生,同時推廣「大智教化」。志工屬於社會服務,人溺己溺,感同身受,歡喜做甘願受,如是而已。兼課至今已屆老後,機會成本打平,也可視為貢獻於社會的志工。任教三十七載,五專生、三專生、大學生、碩士生都屬年輕族群,我越老越有代溝;在職生則稍有不同,無論老少,社會閱歷都是可以交換的經驗。在我教過各式各樣的在職人士中,殯葬業者可以算是最為獨特的一群;他們的職業特殊,體驗獨到,讓我覺得「三人行必有吾師」,一旦涉及專業服務,我還得向他們請益學習。要說跟殯葬業者結緣,還得從南華生死所談起;當初所上設計的四大專業之一「生死管理」,正是指的「殯葬管理」。

    「殯葬管理」是官方正式用語,法規名為〈殯葬管理條例〉,政府從中央的內政部民政司殯葬管理科,到各級地方的殯葬管理處及殯葬管理所,一應俱全,偏偏學校沒有同名科系,有的只是「生命關懷事業科」、「生命事業管理科」,就是不願碰「死」,看來移風易俗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目前殯葬專業科系僅屬專科層級,頒授副學士學位;至於兩所大學以「生死」為名的學系,殯葬專業教育只佔一部分;另外還有學校設置學位學程,教學資源相對就顯不足了。回顧歷史,殯葬教育真正出現於大學校院,還是南華管理學院首創。1998年學校開設「殯葬管理研習班」,利用各系所資源,吸引大小業者來校進修一學期,形式則為每月密集上課一週,學成後由推廣部頒發學分證明及結業證書。這項創舉不但開風氣之先,更將日後殯葬改革向前推進一大步。

    臺灣的殯葬改革正式啟動於2002年,政府頒布〈殯葬管理條例〉七十六條,除總則、罰則、附則外,以四章分別規範「殯葬設施之設置管理」、「殯葬設施之經營管理」、「殯葬服務業之管理及輔導」、「殯葬行為之管理」,將軟硬體和業者所為一網打盡,統一列管,從此讓一門古老行業逐漸步向現代專業。但要升級為專業,必須有產官學三方面的配套措施方能實現,教育訓練的提供遂成為重中之重。問題是當時非但沒有專業科系,連專業學科及專書都未見,足見萬事起頭難。為儘快促成專業條件的成型,內政部於2005年春召開會議,邀請相關學者專家商討教育訓練的基本架構。我忝為三名提案者之一,有意打造一門跨領域的中游應用學科「殯葬學」。草案幸獲與會人士表決通過,激起我寫專業入門教科書的意念,遂於暑假揮汗全力以赴,終於一個月後大功告成。




2020年8月17日 星期一

學思憶往 69 :碩士專班




    199195年我因工作需要,去政大企管所上科技管理研究班,花了三年半時間,自費十一萬元,修完MBA所需整套四十四學分,卻沒有機會取得學位,僅獲頒結業證書,但仍然深感值回票價,且與有榮焉。不發學位的理由是未辦入學筆試,於法不合;但我當年是以檢覈甄選方式入學,一百二十五人僅錄取三十,競爭激烈。八年後政策出現大轉變與大開放,在一位有遠見的教育部長林清江積極推動下,「碩士在職進修專班」像雨後春筍般在全國到處開設。那時剛成立兩年的南華生死所躬逢其盛,立即設立專班,在幾乎沒有宣傳的情況下,首屆於一百八十名競爭者中錄取三十名。由於上課在嘉義,利用週六下午至週日下午排課,同學們每週由東南西北聚集在中部,不久便培養出同舟共濟的革命情感,而這正是我對在政大學習期間,最難以忘懷的美好經驗。

    碩士專班屬於新興在職進修管道,一開始便每年替國內新增七千名碩士,為成人教育「終身學習」的理想踏出了一大步。由於在各校歸進修推廣部門管理,完全運用研究所碩士班現有資源,且由教學單位自負盈虧,只要生源不斷,學校穩賺不賠。其最大吸引力來自學位授予,以在職教師為例,投資兩年辛苦進修,畢業後年資可連升四級,每月薪資多領四、五千元,何樂而不為?但撇開實質效益不談,從個人體驗反思,我認為彌足珍貴的還是「在職進修」的「綜效」,包括與時俱進、學以致用、人際關係等等,都不是讀正規班一步一腳印可以企及的。其中尤以人際關係最為難得,猶記政大企管所設立的「企業家班」,只錄取副總經理以上人士,簡直就是「老闆俱樂部」,對各行各業的互通有無,創造出無限可能的契機。退一步看,中年當學生的經歷更是終身難忘。

    我曾教過三家在職專班:南華生死所、銘傳教育所、中央哲學所;後者為兼任,奇怪的是該所從未招滿過,或與修業三年的限制有關。其中南華的生源最多元,在先修的學分班當中,從二十七歲的年輕護士到七十二歲的退休國小校長都有;第一屆入學者,尚包括未來的消防署長,他們都不畏生死,定時「出生入死」來校上課。至於銘傳的專班生來源則相對穩定單純,主要為中小學校長、主任及老師;有時甚至會糾眾報考,既是同事又成同學。教育所對各校教職員誘因不小,我們從臺北班擴充至桃園班,還曾經有兩屆馬祖連江班,目前則包括金門班。這些老師們大多三、四十歲,以女性居多,算得上我的下一代。我不曾生養子女,跟她們交流溝通,無形中增添不少代際瞭解。甚至有一年當上班導師,還曾為三位女老師的終身大事操心過,直到她們都順利出嫁,才覺得踏實。




2020年8月13日 星期四

學思憶往 68 :師資培育




    我自幼是個不用功的孩子,經常被老師修理,因此總是敬而遠之,從未想到要當老師,至少在三十一歲進博士班以前依然如此。此前我在傳媒界工作,影視圈的風花雪月不時吸引著我,要放下捨得還真的費了一番工夫。一旦走向學術之路,大抵也就選擇了傳道授業的教學生涯。我至今已做了三十七年專兼任教師,其間包括服役當教官;那其實就是我的生涯之始,只是淺嘗即止,未曾發心。在漫長的教師生涯中,有二十三年半身分是職等薪級最高的正教授;回頭看中小學教師,彷彿天壤之別,直到開始教師資生,以及後來帶在職生,竟深感慚愧不已。原來專科以上的老師統統不夠「格」,因為我們從未受過教師專業訓練,不曾獲頒教師證;講師、助理教授、副教授、教授證書,充其量只算認證學歷及學位,完全無關於教學專業,這才是我的心虛之處。

    我在寫《教育學是什麼》的時候,才發現教育學的核心學科不是歷史、哲學、心理學、社會學等外緣知識,而是完全屬於自家的課程論與教學論。此二者主要在指引老師如何從事課程規劃與教學設計,我在當了十八年老師後,才真正見到它們是如何傳授和運作的。2001年秋季我初次教到師資生,當時他們甄選嚴格,進入學程修業兩年再加實習一年,往往必須延後畢業,但同學們都認為相當值得,因為實習時每月可領公費八千,待遇不差。銘傳屬中等教育學程,出路包括國、高中及高職,實習學校可由學生自選,報到後在各行政單位輪流服務,教學則上學期見習、下學期親自上陣。我除在校授課外,還身為責任區域內的實習輔導教師,一年至少必須到所屬實習老師的服務學校去訪視兩回;上學期通常是拜訪校長及主任,下學期則參與實習老師教學演示,並擔任總評。

    正是於走訪師資生實習學校,在其教學演示的課堂上,我才算體認到課程規劃與教學設計的實際運作,等於給自己補課,著實汗顏!面對自己的學生在講臺上一絲不苟地戰戰兢兢進行演示,投影片加各式教具一應俱全,課桌椅的擺設,以及聽課學生的活動參與和反應對話,無不在設計之列,更不用說我手邊一冊印刷精美、內容充實的教案。待演示結束後,先由旁聽的其他老師提問,再請該校帶實習的指導教師講評,最後由我這個遠道而來的輔導教師做總結,兩節課下來等於一場大陣仗。看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為追逐教師夢,竟然願意接受如此嚴苛的訓練,目的正是想以作育英才來安身立命;相形之下,我之所以走上當老師的路,的確顯得太不經意也太不夠專業了。我的實習訪視最近距住家十分鐘,最遠去到雲林西螺,都是寶貴的教學相長之旅。




2020年8月10日 星期一

學思憶往 67 :教育學




    人生到處知何似,我跟教育學與教育專業的結緣純屬偶然,一旦偶然成為必然,它便深深影響及我的生涯方向了。總結自己二十五載的正式教學生涯,可明確分辨出三個段落,各有其主軸:第一段銘傳九年,教通識課;第二段嘉義四載,分別在南華和大同推生死與殯葬;第三段回銘傳,以教師教育及生命教育安身立命。「教師教育」是英文的直譯,大陸採此用語,分入行「培養」及在職「培訓」 兩部分;我們稱作「師資培育」,僅限於職前的培養。一九九零年代臺灣步入後解嚴時期,對於威權體制的解構衝撞此起彼落,教育變革亦不落人後,長期以來的師範教育寡占局面也被打破,經過修法准予各大學設立「教育學程中心」,以培養中小學及幼教和特教師資。正是在這種百花齊放的風潮下,改名大學未久的銘傳為求多元發展,也在商管為主的傳統中不斷追求創新。

    「教育學程中心」即後來的「師資培育中心」,屬系級單位,類似「通識教育中心」設有編制,少數專任教師負責上百名師資生的教學與實習,而選學程課就像在修輔系。此一新制實施後效果顯著,為使中心人力創造更多附加價值,教育部乃鼓勵各校在此基礎上設立教育研究所;套句對岸用語,「兩塊招牌,一個班子」,亦即系所一家。2001年銘傳從善如流辦起教育所,我剛好在那年北返吃回頭草,被編入教程中心及教育所,講授「生命教育」、「教育哲學」等課,意外延續了此前涉足生死流轉的慧命。師資生必修教哲課,是因為教師檢定必考;沒想到研究生也讀過教哲,原來入學必考,考生們大多去補習班臨陣磨槍。後來我進一步發現,無論師資生或研究生都不止要念「教育哲學」,而是包括「教育史」、「教育心理學」、「教育社會學」一整套課程,它們共同構成「教育學」的基礎。

    教育學是一門有著兩百多年歷史的跨領域中游學科,它是由德國哲學家赫爾巴特在十九世紀初出版《普通教育學》一書開其端。他主張以倫理學為教育賦予目的、以心理學為教育提供方法;當時心理學仍屬哲學一支,因此赫爾巴特所創立的其實是哲學教育學,至於科學教育學的發展,就像科學心理學一樣,大多是進入二十世紀以後的事情了。上世紀六、七零年代,有位深受科學哲學影響的奧地利教育學者布列津卡,明確區分「教育科學、教育學、教育實踐」三者;他這種「劃清界線」的作法係受波普影響,予我相當啟發,剛好有出版社邀我寫入門書《教育學是什麼》,我乃發心先入門一探究竟。但是當時我已年過半百,心智及生命正在經歷「意識覺醒」,從西化科學知識走向中土人文學問,遂把新書寫成一部哲理性的「華人教育學」著作;雖然曲高和寡,終屬自家本事。




2020年8月6日 星期四

學思憶往 66 :教育哲學




    我的正式教學生涯從三十五歲開始,至花甲耳順屆年退休,僅得二十五載;先後服務於三所學校,在其中兩家帶過研究生,即南華生死所和銘傳教育所,彼此的交集正是生命教育,而我目前還在後者兼授生命課。2001年中我帶著疲憊的身心,自嘉義搬回臺北,進入教育所重啟生涯,十二年後自願退休。印象裏這些年間在所上只教過四門課,即「生死學」、「生命教育」、「教育哲學」、「教育倫理學」,當然每科後面都要冠上「研究」二字以示進階。其中前兩門基於南華經驗游刄有餘,後兩門原本完全是外行,但既然棲身教育所,只好力行自學方案,土法煉鋼一番,沒想到還真的有效。我的作法是埋首寫教科書,以此開創自家本事。2004年秋《教育哲學》出版,一年後《教育學是什麼》問世,可視為我向教育學求緣的心得書寫;所幸後來得著教育學界認同,苦心總算沒有白費。

    我雖以教授身分受邀任職於教育所,其實心知肚明這始終是寄人籬下,因此謹守分際,與人為善,倒也相安無事。不同生死所無先例可循,師生皆來自各行各業;教育所則是典範明確、專業紮實。我之所以有機會跨行授課,情況竟跟當年教「國父思想」的情況類似,係托一人之賜,那便是杜威。杜威是一位如假包換的哲學家,但同時也是舉世聞名的教育家,教育哲學正是由他所創。由於他曾於「五四」之後來華講學,停留長達兩年之久,深深影響了民國時代教育學術及實踐的發展,此後師範教育課程遂出現「教育哲學」一科,列為各級教師資格檢定必考,至今猶然。正是有此因緣,我曾一度擔任中等師資考試閱卷人員,甚至更上層樓,應聘至國家教育研究院成為命題及審題委員;如此一來,連我的教科書也水漲船高,列入考試參考書,令我受寵若驚,亦感責任重大。

    我曾至圖書館查閱,發現以「教育哲學」為名的教科書不下二十種,我的著作列於其中,究竟有何特色?首先這是頭一本由哲學學者而非教育學者所撰寫,其次我的寫法採用哲學分類而非教育學分類,都讓它獨樹一幟。回顧既往,這本書的創作期間,正是我的心智與人生進行重大轉換的時刻;它跟同年先後出版的《醫學倫理學》及《生命教育概論》,均明確反映於副題《華人應用哲學取向》之中。那陣國內剛經歷總統大選的族群撕裂危機,國家認同受到空前衝擊,也令我開始認真深入檢視反思中華本土文化的意義與價值。這種「意識覺醒」心境,呼應著由強調「意識覺醒」的女性主義教育學家諾丁斯所撰寫的《教育哲學》,竟巧妙地讓我發現書寫的最佳參考指南。她不隨俗運用傳統教育學架構,改以哲學史加哲學概論為架構,予我極大激勵,遂發心動手寫書。




2020年8月3日 星期一

學思憶往 65 :從常識到智慧




    我念人格心理學,讀到性格或個性決定了一個人的潛能和限制;反身而誠,發覺此言不虛。我這個人不算拘謹,卻顯得處處拘泥,有時甚至會陷入所謂「強迫症」,待人處事彷彿「非如此不可」才安心,其實正是不安全感的焦慮所導致。我想這也是為什麼自己如此鍾情於「獨抒性靈」的寫作風格與人生境界,因為我做不到;雖不能至,遂心嚮往之。性靈書寫在於信手拈來,當行則行,當止則止,無過與不及,純屬自然流露。照說小品文寫作對此最為適當貼切,當代小品文大家周作人認為,文章以五百至千言最佳,我自忖有此能耐,亦深有同感,乃朝此多予嘗試。近年心有所得發為文字,抒情五百足矣,說理則以千字文為限。然而一旦決定篇幅大小,拘泥毛病便隨之油生,以至文章皆以三段呈現,看似段落分明,反倒難以隨興所至、揮灑自如,不免感到悵然。

    我的框架式書寫,對自己而言至少便於把握,寫慣了以為讀者也吃這一套;沒想到《從常識到智慧》出版後,卻在對岸大陸踢到鐵板,得到「矯情」二字的嚴厲評語。這部書雖然勉強算是我的另一部人生哲理作品,形式上卻不似小品,而歸散文或雜文;由於受到叢書編輯的要求,每篇皆在兩千字上下,如此一來勢必要計劃寫作,而非信手拈來。正是因為各章篇幅較我所習慣的多了一倍,所以寫來不免更講究,也顯得更拘泥。該書副題為《生活8×5》,分別對生活的「感受、領略、執著、沉淪、規範、態度、關係、開展」八方面向,各列出五個題目加以闡述;八五四十,每篇兩千,全書八萬字正符所需。由於列為叢書之一,並非單獨立論;且該叢書性質僅限於「心理學、醫學、輔導、教育、社工等各領域」,沒有我所熟悉的哲理方面,只好從善如流,盡力而為。

    《從常識到智慧》是我自訂的主題,一方面反映出我對波普「常識」哲學的認同,另一方面也希望彰顯哲學愛好「智慧」的特性;從常識走向智慧,雖然可以通過知識的漸修,卻不能就此劃地自限,而必須有所頓悟,從而達於海闊天空之境。這個過程以青原惟信禪師說得最為傳神:「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這其中「知識」二字,指的就是「師父引進門,修行在個人」;學生到學校求知學習,在老師的悉心指導下,把既有的常識之見,逐漸轉化為智慧觀解,活學活用於生活之中。長期以來,寫書目的無不是想把我所觀解到的「愛智慧見」推己及人,用以助人「安身立命、了生脫死」。如此「大智教化」的理想,即使有些矯情刻意,卻真正是我由衷所願。




2020年8月2日 星期日

新生涯




              新學年開始,我的教職從打工性質的「兼任」,轉化為作客性質的「客座」,依然持續宣揚推廣我所發明的「大智教化」,同時深化開展「我研究我自己」的生命學問道路。回顧舊作,意外發現我的中心思想「後科學人文自然主義」,早在半百而立之年就已寫進《教育哲學——華人應用哲學取向》之內,乃擷取其中小品一篇與有緣人分享。

人無「信」不立
  
二○○三年九月,我到四川大學講學三週,主題是「華人生死文化」。大陸與臺灣的大學生一樣充滿活力,生氣盈然,而且離不開手機。修課的全部都是大學部本科生,大約四十餘人。下課時跟他們閒聊,有兩件事情令我印象深刻。其一是所有年輕人都是一胎化的結果,完全沒有兄弟姐妹的手足觀念。其二則是人人都沒有宗教信仰,同時不認為這件事有任何重要性。大陸自從改革開放以後,開始實施一胎化政策,迄今近三十年。倘若這項政策堅持不變,執行貫徹始終,則再過三十年,絕大多數的中國人,非但沒有兄弟姐妹,連叔叔、伯伯、舅舅、阿姨、堂兄、堂弟、表姊、表妹等旁系血親,一概消失無蹤,傳統「五倫」就此少了一倫──兄弟倫;這是何其重大的事情!

倫理關係的轉型,屬於世俗界的變遷;天人關係的淡薄,則象徵著神聖界的式微。大陸實行社會主義制度,肯定人民有「不信仰宗教」的自由;於是除了傳統寺院廟宇,還有中老年人上門外,年輕人無論形式或內涵上,似乎都與宗教信仰無緣。我講學的四川大學以道教學術聞名全球,但即使是主修「宗教學」的研究生,也無甚「宗教感」!我一向把宗教信仰拆成兩件事來看:宗教是「團體活動」,信仰為「個人抉擇」。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宗教團體,人們可以選擇皈依任何教團,或者選擇不信。身處華人社會,宗教氛圍原本即淡然而多樣;年輕人不信教,或是戲言信「睡覺」,都是稀鬆平常的事。然而縱使不信教,並不表示人生不需要作為靈性支柱的生活信念。

「靈性」不一定要涉及宗教意義,它更好是指一種內在需要的「精神性」。我認為這便是人生圓滿的起碼條件。反身而誠,我對信仰有所認同,卻不喜涉足宗教活動,看來只能也只求「自度」。倒是從上了高中有所自覺之後,一直在追求安頓人生的信念,甚至因此選擇讀哲學系。三十餘年來對於「生命情調的抉擇」,我肯定自己嚮往的,乃是東西文化交融下的「後科學人文自然主義」。英國哲學家波普堅持的「科學哲學」批判性、法國哲學家卡繆反思的「存在主義」荒謬性,以及中國文學家林語堂領悟的「道家思想」豁達性,三者作為我心靈的啟蒙人物和生活信念,交織出我的人生理念。如今的我願意大聲說出自己的理念,也希望讀者朋友不斷去追尋生命的夢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