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十有五而志於學,自我啟蒙而嚮往哲學,至今六十有六,已經「愛好智慧」超過半個世紀,並且因為對科學哲學的研究成果,而成為哲學工作者與教師。但要問我長期以來對哲學裏那一部分最感興趣,我的標準答案始終是「人生哲學」。偏偏這門當年輔大的全校必修課,唯獨哲學系是例外,我們的替代課程為「倫理學」。雖然胡適表示倫理學就是人生哲學,馮友蘭也有類似看法,但我一直主張二者有所不同,卻足以相輔相成。簡單地說,人生哲學重於自我貞定,從而推己及人;倫理學則是先規範人倫,再反求諸己;二者之分,或有道家跟儒家的差異,韓愈不是認為老子講的「道德」,跟儒家大異其趣嗎?時至今日,我承認自己正是因為自了漢性格,而被存在主義、道家、禪宗等非主流的另類思想所吸引,才下定決心學哲學,並且一心一念想安頓自己的身心。
然而這種想要自我安頓的用心,卻兩度碰上挫折;一是剛入哲學系時,另一則在首度任教人生課之際。姑且不算《論語》、《孟子》等文化教材,一般年輕人很少在上大學以前接觸過哲學。印象裏同班五十人,大約七分之一像我一樣立志學哲學,後來也都當上老師。在這群同道當中,我不知別人心路歷程,但卻曉自己的學習頗費周章,因為我是以先消除既有的成見與偏見,再重頭學起的。這也是為什麼我一上課便深感不適應,原來老師教的跟我想像的完全不同;我想追問人生的存在抉擇,臺上卻講宇宙的地水火風,難怪會坐立不安。這當然是被自以為是所誤,畢竟哲學所關注者不外宇宙與人生,從宇宙入門,始能真正安頓人生,以免天馬行空。當同學按部就班地學習之際,我不是原地踏步便是蹉跎猶豫,結果走了不少冤枉路,只能視為自學方案的試誤過程。
井蛙之見令我積非成是,花了許多工夫方得覺今是而昨非,回到對於哲學的全方位把握上,循著學士、碩士、博士的訓練更上層樓,從而走向作育英才的道路。讀博期間,我雖然為了維生而到處兼課,但也懷抱著一份傳道授業的理想,想講授自己喜歡的課,「人生哲學」正是首選。無奈該課在輔大屬於神職人員專利,看得見卻吃不著。未料1986年空中大學首屆正式招生,人文課程中正有「人生哲學」一科,需要許多面授教師到全國各地授課。我得知此一消息太晚,只得遠赴臺南任教,滿腔熱情卻在期中考閱卷時被澆了大冷水。原來考卷上有一道是非題:「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標準答案是「錯」,學生幾乎完全答「對」。如此試題即使考一百分,人生也不見得及格,當下讓我深感洩氣,只能悻悻然搭車北返,繼續深化我對「宇宙與人生」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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