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秋季我考取博士班,同時開始當大學講師,兩件事都是人生重大挑戰。辭去月入三萬元的豐厚職位,轉而請領三千元助學補貼,的確由奢入儉難,更不確定的是這項投資能否成功。此前我雖曾嘗試出國留學,但那多少有些追逐流行,尚未肯定要走向學者之途;一旦進博士班當老學生,就真的成為過河卒子,沒有退路了。至於教書一事,我從小不算好學生,對老師總是敬而遠之,從未想過要當老師;服役考教官主要想避重就輕,再上學便只能靠兼課糊口了。當年的所長是以前系主任,介紹我去夜間部教「哲學概論」;這是學期課,看似輕鬆,其實沉重。記得頭一班教的是企管系,兩小時課我準備了兩個禮拜,戰戰兢兢上臺,開創大學教師生涯,很洩氣地二十分鐘後即語無倫次了。下課休息時,我站在走廊無語問黑天,一名學生遞上菸並說道:「老師,輕鬆一下嘛!」
在打火機的光亮下,我看見了希望。那年我三十一歲,夜間部男生全當過兵,大多二十五六歲,白天都在做事,彷彿亦生亦友,很快地我就融入其中了。不消數週,我從只會看黑板、地板、天花板的「三板教師」,逐漸步向上天下地無所不談的通識老師。事實上臺灣的大學通識教育,正是在我任教那年開始啟動,但我教的還是共同必修課,而非通識選修課。過去大學有許多必修課,除國文、英文、國父思想外,輔大因為特別重視哲學,又規定哲學概論和人生哲學也必修,只是後者須由神職人員任教。那年頭「哲學概論」尚有部編本教科書,我一開始正是拿它來授課;其內容對我而言理所當然,外系學生卻覺得鴨子聽雷,莫名所以。也難怪嘛!既然是概論課,必然要講基本哲學中的形上學、知識學及倫理學;只是一入門就走進形而上,果真玄之又玄,不知所云。
考其究竟,「形上學」一辭的原意乃是「物理學之後」,本來是指亞里斯多德系列著作中,編在《物理學》之後那一冊,卻巧妙地點出它那超越感官世界之上之外的特質。更絕的是,它完全符合《易經》中「形而上者謂之道」之說;但對企管系學生而言,「形而下者謂之器」恐怕更符合他們的興趣和認識。這回最初的教學經驗,一以貫之地影響了日後三十五載的教學生涯,令我無時不在乎如何跟外行人介紹哲學「愛好智慧」的真諦。到如今總算找到了「應用哲學」途徑,這正是對早年任教「哲學概論」的反思與轉化。我後來念企管研究所,也修過「企業概論」;它講「生產、行銷、人事、研發、財務」,相當務實易懂,不像咱們的形而上。教哲學最辛苦之處,就是要考慮如何講別人聽得懂的話;這不像數學有公式可套,而是重於心領神會,不宜照本宣科。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