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初我取得博士學位,距離蔣經國去世僅有十六天,一個新時代和一段新生活於焉開始。過完年到處謀職,香港能仁書院哲學所請我去,因住房談不妥而作罷;東吳哲學系也口頭允諾,卻遲遲不見下文。四月初春假結束,意外接到銘傳商專通知面談,這是唯一回覆投帖的學校,姑且前往一試;三天後接獲來函禮聘,遂決定了我的事業生涯。開學是在九月初,副教授薪水則從八月發起,足足比四年前在傳媒圈高了一倍,確定投資讀博士是正確選擇。但是正宗哲學博士若不進哲學系,用處的確不大。銘傳讓我在五專教國文、三專上國父思想,課仍排不滿;人事主任見履歷上載有三年雜誌編輯經驗,立刻呈請校長聘我擔任教務處出版組組長,負責校刊、學刊、特刊等出版事宜,校報另由大傳科主其事。我就如此這般成為專任教師兼行政人員,在職場浮沉二十五年半後退休。
進銘傳那年我三十有五,教一群芳華十五的女娃娃國文課;其實也不算真正國文,此乃中文老師專利,我教的是等同於高中「中國文化基本教材」裏的《孟子》。我不知道學校為何不講《論語》,然而無論是國文還是論孟,絕對比不上這些念企管、國貿、會統、保險、電算、商文、商設、觀光、大傳的小女生所學專門科目來得要緊。因為當我在臺上大談不要見利忘義,學生則在會計習題中錙銖必較。「孟子」課教的當然是文言文,但亞聖的教訓並不難發揮,坊間也有白話譯本足資參考,教起來並不吃力,何況還不必像國文老師一樣得批改作文。到如今三十一年過去了,眼見文言文似乎已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我卻令孟老夫子頗不以為然地還在「好為人師」,只能以「使命感」自我調侃一番。為人師表的使命之於我究竟為何?「大智教化」以助人「安身立命、了生脫死」是也。
中國古代思想以「經、史、子、集」為依歸,經學包含四書五經,乃係為學與做人如何內聖外王的指導綱領;剩下三部分屬史學、哲學及文學,理想上或許能夠「文史哲不分家」。這種理想在我身上的確實現過,但並非一以貫之,而是夾縫中求生存。我在軍校和銘傳都是以哲學背景教國文,後來更因為排課不足去講現代史,皆屬不得已而為之,完全不是科際整合的結果;但只要有心,仍然足以從事跨學科對話。由於文史哲均係人文課,首先必須找出其中共通的人文關懷為何。這在我看來,正是對傳統文化的認識與接納;不過在我的另類觀點指引下,希望學生能夠擁有更多元的眼光與胸懷以觀照世界。雖然我在正式任教之初,並未能明確意識到此點;但即使讓我教國文或現代史,我還是會有意無意地將自己的哲學人生觀與世界觀融入其中,令同學們聽到不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