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我捫心自問,此生失落感不時有,但悲傷情緒卻很少出現,印象裏只有兒時走失小狗,那種悲從中來的心境到如今仍歷久彌新。雖然自己的悲傷情緒鮮見發作,但對別人的傷心情緒卻能夠感同身受,這或許正是人心相通之處吧!既然悲傷屬於情緒反應,它最常見的表現便是哭泣落淚,不過仍有程度之分;像有人呼天搶地,也見到暗自飲泣。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因為情緒不易浮泛上來,很難痛哭流涕,反倒是呵欠連連時淚流不止。對此我不免反思,為何有人動輒流淚,尤其是女性。我上通識生死課多次放日片「一公升的眼淚」,以示罕見疾病如何吞噬年輕的生命。有時在旁觀察,發現總有一些女生不斷拭淚,只能視為感情豐富的一群。其實根據心理學家研究,能夠通過哭泣落淚抒發悲傷情緒,至少比深埋心中來得合乎心理健康。
悲傷作為死亡體驗的一環,最佳譬喻正是「哀莫大於心死」。死亡其實是一個多元概念,根據我過去為講授生死學所提出的「生物—心理—社會—倫理—靈性一體五面向人學模式」來看,心智一旦喪失,同時也失去了社會人倫角色。依此觀之,現今最令人傷神的死亡體驗,可能就是有家屬陷入中風或不可逆昏迷以及失智等需要長期照護的悲慘情況。果真如此,死亡或許真的代表解脫。當然人之常情還是希望奇蹟會出現,但是當患者「生命品質」的科學指標已經不及格,又如何維繫家人的「生活品質」呢?俗話說「久病床頭無孝子」多少並非空言,如果子女無法善盡養生送死之責,就需要有社會力量接手。社會保險和福利的作用終究有限,最終還是得回到傳統八目的「齊家」功能。華人文化原本以家庭為重,後來受到西方現代化衝擊,家庭的範圍已限縮至極小。
今日所謂「小家庭」就是社會學所指的「核心家庭」,由父母子女兩代組成,其餘都算外人。像我婚前雖已就業多年,仍跟父母同住,直到結婚才搬出另外「成家」。臺灣幅員小且交通便利,即使離開原生家庭仍有機會經常互通有無,若在大陸恐怕就有一定難度。總之當西潮東漸及城市興起後,農業社會的家族制度勢必要面臨轉型,而傳統由此所生的孝道德行也需改弦更張。新生死學主張在新時代走向「儒道融通」,將道家順乎自然的豁達精神融入儒家慎終追遠的倫理規範中。喪親喪偶的傷心失落固然是真實的情緒感受,但是若能學習佛家「此念是煩惱,轉念即菩提」的大智大慧,將傷心故事盡可能轉化成美感追憶,豈不是生活創意?送終和喪禮皆可作如是觀,亦即將濃得化不開的倫理習俗,簡化淨化為清風明月般的美感體驗,效法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以期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