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忖沒有投身社會運動的興趣和能耐,不願起而行,但求坐而言;當老師大半輩子,加上不斷著書立說,無論如何也算沒白活,不致混吃等死。一如當年幹記者寫些風花雪月或無關痛癢的報導文字,只要雜誌刊出問世,還是有些小小虛榮,這種心境最近又不時浮現。有回在中山地下街誠品書店發現有六種我的著作上架,另外則在北投圖書館看見我有八本書館藏,讓我心中竊喜,畢竟爬格子的苦心沒有白費。以持續書寫廣結善緣雖屬兼濟理想,卻源於長期獨善工夫下的自家本事。我自許但不自詡為「思者醒客、智者逸人」,一生多少體現為「我思故我在」,於是在「我手寫我心」的因緣流轉中,數十部著作遂源源不絕生成,有幸實現「以文會友、以友輔仁」的理想。獨善之我自有識之日起便對道家「無求於人,亦不為人所求」的意境心嚮往之,乃奉行而成今日之我。
或許可以這樣說,老來我越發能夠運用獨善工夫去完成兼濟事業,那便是體制內的教育與體制外的教化並行不悖。年近七旬,時不我予,理當認清「有為有守,無過與不及」的大智大慧。在資訊科技當道的時代,只要不停創作,還真的有可能「立言以不朽」,唯願不被後人否定或取笑。必須坦承的是,眼前這部《新生死學》絕非學術論著,而屬心靈小品;身為「大智教化主」,我完全無心回返學術寫作的窠臼,這點在回憶錄《六經註》之中已明白表達。尤有甚者,雖然生死學已經辦成博士班,我還是認為它呈現為「心性體認本位」的生命學問較親切。生死學有沒有專家?沒有死或至少沒有大死一番的人不足以成為專家。依此看來,法國哲學家傅柯和我的同鄉老友鄭曉江都選擇走向「終極體驗」一途,「在世存有」雖劃上句點,「生命敘事」卻永垂不朽。
十餘年前我的職場生涯出現過一回大動盪,臨時受命接下學校的院長職務,為迎接一年多以後的大學評鑑打拼。猶記一年半之內共參加大小會議起碼兩百場,因為私校若是評鑑結果不佳,立即會影響政府補助,不可不慎。如今想來,那真是一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生涯經歷,令我亟思退隱之志,遂寫下「享閒賞情趣,親性靈體驗;做隱逸文人,過澹泊生活」的四句教以自我安慰。不過後來發現評鑑還是有其好處作用,例如讓學校真的啟動學術休假制度。我正是因為擔任要職積分甚高而申請到休假一年的機會,便於評鑑結果公布皆大歡喜之餘遞上行政職的辭呈,選擇去對岸講學研究,放棄還有一年的任期。如此看來,我仍是一個以獨善為重的傳統文人。不過教師正職二十五年半之中,有十一年半擔任主管職務,皆能勝任亦無閃失,兼濟依然及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