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28日 星期一

新生死學 20:通 識

 


 

將生死學打造成一門助人專業服務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是作為通識課程普及推廣生死智慧卻是潛能無限。一如西方死亡教育先從大學著手,臺灣的生死教育也多以大專通識課起步;因為要跟中學以下學生直接談生論死,不但有實際困難,還會引起家長反彈。大專通識課是與專門或專業課相對的素養課程,主要目的是避免讓學生成為見樹不見林的「一曲之士」。為達此目的,通識課最初的選課原則乃是盡量跟自己專攻領域區隔,例如文科生選自然及社會類課程,理工科則選人文社會課程等。但臺灣上百所大專院校多各有所偏,要能面面俱顧著實不易,往往流於因人設課,學生也樂得各取所需,從而漸失通識教育的初衷。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根據調查,國內有半數以上大專開設生死相關課程,且頗受歡迎而歷久不衰;像我前後任教四分之一世紀,至今仍班班客滿。

 

一般而言,大學生多少已算是成年人,一旦學成便可成家立業。但由於同學只有二十上下,距離國人平均餘命八十,還有長達一甲子的落差。對之講授安身立命之道尚稱適切,若盡談些死亡議題以助其了生脫死,恐怕一時還搔不著癢處。這時同學多以獵奇心態聽些新鮮故事而已,大家最關心的還是學業成績。對此我一向慈悲為懷,畢竟這類課程主要涉及人們的情意感受,知識學習倒在其次。我所要求的情意體驗具體落實為撰寫遺書當作業,以虛擬手法想像一旦不久於人世該當如何交代。遺書大致分為「財產分配、後事料理、家人照顧、告別親友」四項,我比較看重後三項,尤其是對遺體處理的指示。妙的是有不少學生慎重寫下要將遺體火化成灰拋撒於大海中,也就是政府目前正在積極推廣的「海葬」。多年下來平均大約六成同學有此心願,值得欣慰。

 

學生繳交的遺書不予發還,但告知將保存數年,以備不時之需。這麼說並非觸人霉頭,而是強調活著應該居安思危、未雨綢繆,以免亡羊補牢、後悔莫及。我建議同學將遺書影印留存,待日後加以修訂,相信終有一天派上用場。二十上下的大學生,教他們四十、六十各修訂一回,六五入老後則每五年更新。這並非多此一舉,而是學習不斷檢視自己的人生發展,以達到通識課程設計的初衷。對此我還有另一要求,那便是希望年輕人去觀察記錄自己的長輩言行;主要是與父母相處時,試探性地討論生死議題,看看他們有何反應。大學生的父母年約半百,更上一代則近七、八十,都是可以參照的學習對象。死亡知識不止為書本教材,更是生命學問,這就需要我所強調的情意感受之涉入。多年教下來,發現學生體驗閱歷雖然不足,但純真的情意卻十分豐沛有待開發。

 

2022年3月21日 星期一

新生死學 19:專 業

 


 

作為西方死亡學所承載的死亡知識,雖然也有超過一個世紀的歷史積累,但最終仍主要著力於推動死亡教育與輔導,其所涉及的專業活動,與其說是死亡相關事務,不如說是制度化的教育或諮商專業。及至後來發展出華人的生死學,雖然覆蓋面擴大,涉及專業較多,但仍不足以生成本身的專業。因為「專業」勢必要「專業化」,也就是自立門戶且擁有排他性,例如醫師或律師都必須考授證書甚至有執業執照,無照執業則犯法要吃官司。過去我在空中大學講授「生死學」曾撰有教科書,將生死學實務面分列四大專業:「生死教育、生死輔導、生死關懷、生死管理」,與之對照的活動為「死亡教育、悲傷輔導、臨終關懷、殯葬管理」,但這些都歸於各行各業,皆有相對應的證書執照。由此可見,死亡或生死只不過作為議論課題在探究,一旦踏入實踐面就必須落實於相關專業操作上。

 

生死學需要將本身轉化發展出一門專業嗎?我的看法雖傾向保守,但事情仍可能出現意外,興起於上世紀八零年代歐洲的「哲學諮商」便是一例。哲學諮商的應運而生,多少是受到心理諮商的流行與不足之影響。西方輔導諮商專業興起於二戰之後,部分原因是針對美國退伍軍人從戰場上所帶回的心理創傷進行撫平工作;其後經濟高速發展,跟不上腳步的人也會出現心理障礙需要克服。回顧歷史,諮商工作的來源其實是基督宗教神職人員牧靈活動的一部分,像天主教友尋求神父「告解」便是一例。從宗教撫慰發展成收費服務,輔導諮商被定位為「助人專業」,其學理基礎來自應用心理學,但這非純屬心理學的應用。由於諮商人員的執業信念不同,實務技術也趨於多元,不但莫衷一是,更可能互不相容,像源於行為主義的諮商技術,就跟精神分析或人本學派大異其趣。

 

心理學同時具有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性質,雖然它於1879年脫離哲學自立門戶,但到如今沒有人會視其為人文學科。既然列為科學學科,就需要盡可能追求異中求同的「學科典範」。然而以心理學和輔導學二者而言,前者至少呈現「四大勢力」並存局面,後者甚至產生十餘種指導技術操作的思想,被無奈地稱作「輔導理論的叢林」。輔導專業固然無需定於一尊,但是內部理念都有可能衝突,其服務案主或當事人的成效終不免有限,也反映出其專業性不足之處。既然如此,哲學諮商的應運而生也就不足為奇。它也模仿心理諮商設立專業證照,從而建立其合法與正當性。新興的哲學諮商因為比較資淺,尚未出現執業者各立山頭的局面,大多以輔導當事人建立適於自己的「世界觀」與「人生觀」為目的。對照於應用哲學旗下的哲學諮商,生死學走向發展本身專業實務並非不可能。

 

2022年3月14日 星期一

新生死學 18:教 化

 


 

一如生死學是生命教育的一環,我所建構的新生死學也可歸於大智教化,此乃生命教育的擴充版與升級版。教化的範圍比教育大,後者多為體制內活動,需要照表操課;前者則可見機行事,隨緣流轉,更自由也更開放。大智教化主要教人以安身與了生之道,覆蓋生活和生死議題,遂與歷史社會文化條件因素息息相關,大可不必放諸四海皆準,而是要走向本土化及在地化。在地與本土的性質和範圍也不同,本土以民族歷史文化為標竿,在地則多指一時一地之現況;例如臺澎金馬目前與中土分治,但其中漢民族的生活型態仍以中華文化為準繩。依此觀之,新生死學所要推廣的大智教化,主要對焦於華人社會的生死關注;其中即使有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但仍以中華本土文化為核心價值與依歸,此乃不忘本的表現,必須擇善固執,銘記在心。

 

大智教化教什麼?教的是古今中外聖賢才智對於安身立命與了生脫死所提出的大智大慧之精華。此說或許不切實際,因此宣揚傳佈「大智教」就必須先劃地自限,意即引介一套「後科學、非宗教、安生死」的華人應用哲理,這便是「新生死學」。過去不管是推廣「現代生死學」的傅偉勳,或是傳播「當代生死學」的呂應鐘,多少都對宗教信仰或超自然觀有所認同,於我則屬不同道。我涉足「在不疑處有疑」的「愛智之學」已超過半世紀,花甲耳順之後逐漸醞釀出屬於自家本事的宇宙與人生哲理思想,此即「天然論哲理學」。身處後現代情境,我認同其中「質疑主流、正視另類;肯定多元、尊重差異」的時代精神,對不同之道少批判多包容,或如傅老所言,「對於有關(創世、天啟、彼岸、鬼神,死後生命或靈魂之類)超自然或超越性的宗教問題無甚興趣,頂多存而不論而已。

 

大智教化的核心價值正是「東西兼治、儒道融通」下的「後科學人文自然主義」,新生死學的建構當作如是觀。這其中所體現的儒道二家生死觀,傅偉勳有著很好的理解:「儒家的生死觀完全排除個體不朽這一點,充分反映儒家型人物的『硬心腸』,有別於講求個體不朽的一般宗教的『軟心腸』。……道家的生死觀並不假定天與天命之類的宗教超越性源頭,而是基於自然無為的天道或天地之道。」心腸軟硬的區分來自美國心理學家威廉詹姆士,據此以判斷宗教信仰的有無。我認同宗教論述中所體現的各種大智大慧,但是對於信眾的軟心腸被教團驅使所呈現出來的溫情主義儀式化行徑深感疏離及不耐。此般行徑並非不妥而是不足,因其極端排外,亦即黨同伐異。蔡元培正是見到宗教團體的排他性甚至會引發戰爭,甚感不足取,方才提出深具慧見的「以美育代宗教說」。

 

2022年3月7日 星期一

新生死學 17:生 死

 


 

生命教育在臺灣已完全取代傳統德育,德育就是倫理道德教育,可以包含生死課題在內,但其整個範圍則大得多。事實上,從2004年高中生命教育課綱草案出爐,到2019年另行實施新課綱之間,「生命教育類」課程共規劃選修八科十六學分,除一科概論課外,其餘七科有四科歸倫理學及人生哲學,另三科分屬心理學、宗教學和生死學,「生死關懷」仍佔生命教育的八分之一。現行新課綱雖為必修一學分,但生死關懷卻被壓縮至「終極關懷」的核心素養中,便難以就事論事了。我自1997年便涉足並推動學校生命教育,幾乎跟生死學平行發展;尤有甚者,我自認長期都在從事「生死教育取向的生命教育」,近年更將之擴充提昇為「大智教化」,用以「自度度人安身立命了生脫死」。此一生命學問的大方向,眼前則表述為「新生死學」,以示對講授此課四分之一世紀的自我超越。

 

相對於我所建構的「新生死學」,傅偉勳於1993年著書立說所提出的乃是「現代生死學」,在其中他將個體生命區分出十大層面,包括「身體活動、心理活動、政治社會、歷史文化、知性探索、審美經驗、人倫道德、實存主體、終極關懷、終極真實」十項。仔細觀之,十大層面多少可以跟我所構思的「一體五面向人學模式」對照地看,只不過他把我心目中的靈性面向分化得更細緻。到頭來他作出了指示性的結論:「實存主體對於死亡問題的探索超克,乃是有關宗教性或高度精神性的終極關懷課題,而此課題的解決,有待終極真實的發現、領悟或體認。這三個層面與宗教最有關聯,從宗教的獨特觀點去探討死亡問題及超克,最適當不過。」對此我基本同意,但不寄望於所有許諾生前死後的既有宗教,而是另外打造一門相信「人死如燈滅」現世主義的「大智教」或「人生教」。

 

       「大智教」或「人生教」教人以活在現世的安身與了生之道,完全不用考慮生前死後之種種。對此我已於2019年出版十五萬字專書《新生命教育——華人應用哲學取向》多方闡述,在其中大智教的信眾就是實存主體,其終極關懷即為安身與了生之道,至於終極真實的「道」,可類比於道家對「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一系知行途徑。說穿了大智教所採取的正是「東西兼治、儒道融通」的進路,它作為擬似宗教的宇宙與人生哲學,完整表述為「後科學人文自然主義華人應用哲學」,簡稱為「天然論哲理學」或「天然哲」。一旦以素樸的自然主義為核心價值,就不必去設想任何生前死後的假設;「人死如燈滅,存在即自知」,簡單明瞭,毫無懸念。我的這一套其實接近傅老生死學之中生命學那部分,強調「心性體認」,而他對此正是以道家和禪宗思想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