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11日 星期四

聖:信仰之旅



    不可否認的,把「聖」列為生活本質的一部分,許多人很自然地就會聯想到宗教信仰方面去。我瞭解「聖」的概念,於西方有相當豐富的宗教色彩;但更強調它在中華文化的脈絡裏,多指向人格發展的最高境界。這種境界在佛洛伊德的學說中,常以「超我」形容它。佛氏將人格分為「本我、自我、超我」三層;本我是本能的獸性我,超我為超越的神性我,二者若能相輔相成,便得造就一個穩健的人性我。依此觀之,人人皆具神聖性,似與「狗子也有佛性」的理念相通,表示神性並非高不可攀,而是人類深藏的潛能;當然此一神聖性,絕非指的宗教裏上天那種神性。臺灣的宗教信仰活動,看似流行普及,其實只發生於特定人群身上;大多數的人皆與之無關,或者僅表現出可有可無、似有若無。像我上課問學生有沒有信教,舉手者通常不到十分之一,其他則笑稱信「睡覺」。
   
真正奉行「睡覺」信仰其實也不錯,我將之視為相信養生之道的重要。睡覺佔去人生三分之一光陰,不能說不重要。但是現代人的睡眠品質大多不佳;尤其年輕人仗著身體棒,成天上網玩遊戲,該睡的時候不睡,進了教室卻呼呼大睡,如此絕非「睡覺」的忠實信徒。如今臺灣人雖不太在乎有無宗教信仰,但到處逛廟、燒香、拜神者,還是大有人在。換言之,真正皈依宗教團體的人不多,認為舉頭三尺有神明、心誠則靈的人卻不少。我覺得這樣子的民俗信仰是很健康的現象;有點黏,又不太黏。而宗教信仰則多半濃得化不開,人們皈依教團,就必須終身奉之;一旦選擇改宗或離開,常被視為大逆不道。信仰之事原本屬於個人心靈深處的精神安頓,奈何變成團體活動後,竟有可能流於身心宰制。對此我相當欣賞林語堂在《信仰之旅》一書中,所表達的不隨俗、不從眾的擇善固執態度。

林語堂出身基督教世家,父親為牧師,自己則念教會大學,是個十分洋派的人物。但是當他出國留學時,心境竟為之轉變,開始認同中華文化;待返國任教,並不斷寫作後,便成為儒道二家信徒,他自稱「從基督徒到異教徒」。但奇妙的是,林氏後半生卻又回頭尋找基督的聖靈與光照,從而完成一生的「信仰之旅」。不過值得一提的是,他始終對形式化的宗教活動興趣缺缺;周聯華牧師稱其為「存在的」基督徒,我覺得倒頗為相應。所謂「存在的」情狀,就是不人云亦云、不隨波逐流,孤獨地走自己的路。如果生活的「真、善、美、聖」要想全面落實,孤獨地走自己的路十分重要。在歷史上我欣賞三位這種特立獨行的人:莊子是「聖」,林語堂為「賢」,叔本華則屬「才智」。至於我呢?不斷地反思與實踐「存在抉擇」,正是我自己的路。


2018年1月8日 星期一

聖:超凡入聖


 
基於知識分子的理想與信念,我把「超凡入聖」視為現代人通過生活智慧的指引,達到人生極致的途徑。在我看來,凡聖之分主要並非針對外在身分條件,而是指向內心理想境界。一個人可能貌似平凡,但是內心充滿聖潔;而非外表道貌岸然,內心污穢不堪。現代人受教育的機會均等,所以擁有起碼的立足點平等;但是到頭來究竟誰能夠跑得遠、跳得高,就看個人努力了。「超凡入聖」理當是「循序漸進、更上層樓、止於至善」的標竿,讓人人都能夠在內心裏劃出一塊神聖領土、種下一片崇高理想,然後去開發它、實現它。凡心意味人生在世維繫基本生活的一般見識,聖人則象徵不斷努力改善生活可以達到的最高境界。聖人境界不一定要儒家的,也可以是道家的,或者佛教、基督教的等等,雖然道家不喜歡做聖人。

    我把「超凡入聖」列為人生理想進路,並無意宣揚要大家學做宗教聖人,其實聖人還有倫理性與藝術性諸方面的;如今關公、媽祖無疑是宗教性聖人,但孔子、孟子卻屬倫理性聖人,而華陀、杜甫則分別因醫術和詩作稱聖,以尊敬其達於登峰造極之境。現代人固然不必也不可能個個登峰造極,但「取法乎上」仍有積極意義。為師多年,我一向不太在乎學生成績;但學生唯一關心的事情,似乎只有成績。因為學業成績既是同儕間一較高下的結果,也是未來事業發展的依據,所以沒有一個年輕人敢忽視它。其實不止學生掛心成績,近年連大學教師也不敢怠慢;這包括學生給老師打的教學評量成績、系所主管給的考績,以及老師自評的分數。整個評量的目的,則是為了滿足教育部政策;由於官方以此取捨鉅額的經費補助,學校、系所及老師只好斤斤計較了。

說到對成績斤斤計較,我就想起多年前一段報載的新聞。有回一著名女校學生在二樓教室倚窗讀書,不慎跌落地面;這原本是件意外事件,卻被報紙捕風捉影寫成自殺未遂。為何想不開?據說該生自小學至高中功課絕佳,每次都拿第一名;不料上了明星高中後,竟在一次月考中大意失荊州,考了個第二,頓時引為奇恥大辱,終日鬱鬱寡歡,而有但求解脫之舉。試想「高處不勝寒」,年年拿第一的學生,沒有更高的奮鬥目標,只剩下盡量努力以保有冠軍身分,這豈非捨本逐末?此一例證正反映出理想主義與完美主義之差別;追求第一是實現理想,拼命保住第一則屬完美觀念作祟,二者不可不辨。超凡入聖的理想實踐,理當是漸入佳境,而非一頭鑽進雲深不知處。聖人之所以稀罕才配稱聖,其他的「剩人」則用以烘托聖人,以為表率;「雖不能至、心嚮往之」,又何必自苦呢?


2018年1月4日 星期四

聖:聖人世界



中國自從西漢武帝聽信臣下董仲舒的建議,罷百家獨尊儒術,至今兩千一百年,人們便一直生活在儒家的價值系統中。而在上世紀初科舉制度廢除前,讀書人以儒家經典為根據,參加科舉考試以為官,也有一千兩百年左右的歷史。中國教育史上,長期存在著考試引導教學的現象;孩童啟蒙讀書,即以未來榮登金榜後在朝當官為鵠的。當然也有仕途不順或不屑此道者,選擇走上學者道路,努力著書立說,以期揚名後世。中國舊學又稱「國學」,國學雖分為經、史、子、集四部,但以經學為主。經學即儒家經典中的傳統思想,歷數千年而不衰;用現今眼光看,儒家思想便代表了中國正統的、主流的、官方的哲學,其餘都不足恃。在這種情況下,儒家觀點幾乎得以全面影響世人立身行道的價值標準;尤其是宋、元、明、清諸代,讀書人多以天下興亡為己任,遂產生規範世間的理想。

儒家學者用以規範世間的作法,乃是通過禮樂教化,讓世人學習仿效理想人格,人人都該學作聖人。成為聖人必須講究方法,格物、致知屬外爍方法,誠意、正心則為內斂方法。王陽明因為格竹子未能悟道反而生病,就另闢途徑,終於拈出「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的道理,反身而誠,無向外馳求之誤。問題是反身而誠容易陷入主觀自視、一廂情願;王陽明文治武功皆高明,一旦內斂仍舊得以知行合一;其他泛泛之輩未經外爍工夫,貿然以「心即理」為內斂所得,見到滿街都是聖人,遂以為天下已經大治,可就誤人誤己了。我的看法是:讀書人應該把握理想,但不能太過於追求完美,否則容易為自己的信念所蒙蔽。這畢竟不是一個沒有缺陷的聖人世界,如果人人皆為聖人,如此完美的世界自然無需改善,生活也就失去奮發向上的意義了。

理想的聖人世界是大同世界,是彼此謙讓的世界,是其樂融融的世界。古典寓言小說《鏡花緣》之中有一個君子國,人們購物不是認為該少付,而是拼命搶著多付錢,深怕對方吃虧;如此「利他」的社會雖令人嘖嘖稱奇,卻是理想主義知識分子心之所嚮,社會主義大同世界即屬構想之一。我們都讀過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各盡所能,各取所需;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這些都是現代人心中的失樂園景象,雖然不切實際,卻又無限嚮往。聖人世界是儒家的夢土,對我而言,它在心中佔有一小部分;另外較大的部分,則屬道家真人世界;結合二者,即成我所謂的「知識分子生活家」理想人生境界。謹守儒家式知識分子,容易被憂患意識壓垮;光做道家式生活家,又可能變得閒雲野鶴,不知所終。在現代華人社會的日常生活中,唯有儒道融通,方能安身立命,有為有守。


2018年1月1日 星期一

聖:聖賢才智



今日教會或許不能將人送上宗教法庭審判,但仍舊有能力去影響立法與執法。像美國如此先進和尊重信仰與人身自由的國家,一旦碰上選舉,便會引發一些極具爭議性的話題,讓人們看見正反雙方相互較勁的無所不用其極。其中最引人矚目的爭論與衝突,便來自支持墮胎與反對墮胎兩大陣營,他們分別以「生命自決」與「生命神聖」為訴求;其中前者強調女人有權決定生產與否,後者則主張胎兒生存的權利不可侵犯。「生命神聖」的觀點以天主教支持最力,不過臺灣畢竟還是受儒家人生信念主導、佛道雜糅民俗信仰流行的華人社會,墮胎比例仍居高不下。我們沒有神聖與世俗世界截然二分的想法,反倒是在世間將人分為聖、賢、才、智、平、庸、愚、劣八等,教導後人要學做聖賢,發揚才智,不然就會陷入等而下之的困境。

    神聖與世俗的分判,與其指向真實世界,不如反映人格境界;聖人與凡俗之人終究有差,但差別心卻可能激勵人們超凡入聖。聖人就是功業偉大、人格崇高的人。天主教一向有封聖傳統,耶穌的門徒固然多出聖人,後世重要學者亦有入籍者。輔大哲學系以研究「士林哲學」為主,我剛入學時還鬧了個笑話,問道輔大位在新莊而非士林,為何稱「士林哲學」?後來才知道這是「經院哲學」的雅稱。士林哲學以中世紀哲學家聖多瑪斯的思想為依歸,多瑪斯即是高中課本上提到的阿奎那;他四十九歲便去世,但因被封為聖人而不朽。當代也有為教廷冊封的聖人,德蕾莎修女即屬之。西方的聖人仍由神聖教會所管轄,中國的聖人過去亦有為皇室賦與封號,但更多由民間所推崇者;孔子、關公、媽祖固為聖,華陀、杜甫也得以聖名而永垂不朽,此或能帶給人們「有為者亦若是」的鼓舞。

追求德行崇高的聖人境界,屬於儒家式的自我實現;道家並不作此想,老子甚至主張「絕聖棄智」,以回歸自然率真。生活在今日,「聖人」之說不免高遠,還有用以指謂不願隨俗、不近情理的負面意義。平心而言,身處現今世事渾濁的社會中,以成聖成賢自我期許,格外有其崇高意義與理想價值。過去身居高位的人即是世道表率,後來一度有學生竟連獲頒「總統獎」都覺得不是滋味,便知這真是個價值錯亂的時代與社會。記得我考大學時的作文題為「曾文正公云:『風俗之厚薄奚自乎?繫乎一二人心之所嚮。』試申其義。」我知此「一二人」係指在位者,乃根據「上樑不正下樑歪」的道理大肆發揮,竟深獲考官青睞,四十分得了三十六分,靠著作文佳績如願考取大學進入哲學系。而大學之道,不就是反躬自省「讀聖賢書,所學何事」的成長歷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