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死學與新生命教育認同並堅持現世主義,遂與所有宗教信仰劃清界線;這種跟既有宗教不同調的立場,在西方社會有個歷史悠久的傳統,那便是「人本主義」。「人本」主張以人為本,從而反對「神本」,這點在東方中土可謂多慮;因為中華文化之內根本不存在必須去反對的「唯一真神」,此乃基督宗教影響下西方文化的產物,伊斯蘭教信仰下的近中東文化亦類似。我始終強調,宗教信仰不是不好而是不足;一旦堅信眼中便會出現異端,還是不信教來得有容乃大、海闊天空。我所提倡宣揚的反諷式「大智教」,信的正是「不信教的大智慧」,其範圍較人本主義為大,具體表述為「後科學人文自然主義」。人文主義就是人本主義,它可根據東西方不同的語境脈絡而倡議,其在東方的代表思想為儒家;但儒家在中土並非獨大,崇尚自然的道家思想同樣影響深遠。
現世主義只看當下此生,不論生前死後之種種可能,傅偉勳對此深有體會:「佛教除外的中國思想文化傳統,並不具有強烈的宗教超越性這個事實,在儒道二家的生死觀有其格外明顯的反映。……孔子站在『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的人本主義立場,對具有宗教超越性的『天』不作思辨推測……。相比之下,莊子能以超凡的生死智慧,克服原有命定論傾向的無可奈何、悲愴淒涼之感,而為道家傳統建立了具有深奧哲理的生死學規模……。」當然深具宗教感的傅老還是主張儒家有「宗教性」:「已受新儒家哲學影響很深的現代中國學者,動輒過度強調『儒家是哲學,不是宗教』,而忽略整個儒家思想的原初宗教超越性源頭(天命)之故。」但是當西方宗教學標幟出宗教五大條件為「教主、教義、經典、儀式、皈依」之後,符合這些條件的只有佛教和道教,至於道家則完全不是道教。
身為哲學學者,傅偉勳希望結合宗教的用心良苦,後人應當予以肯定。他曾表示:「在中國的儒道二家,哲學與宗教的分際並不顯明。我們不妨就哲學與宗教融成一片的一點,暫且規定足以分別代表中國人的生死觀的儒道二家,為志在建立具有高度哲理性的生死智慧的一種『哲學的宗教』或『智慧的宗教』……。」順此看法,我樂於提出「儒道融通」下的「大智教化」途徑,用以自度度人安身與了生。我所以跟任何宗教系統劃清界線,是因為發現它們毫無例外地都會對人生前死後提出許諾,而這正是馬克思眼中的信仰鴉片毒藥。例如佛教就許諾三世因果及輪迴業報,但傅老看清:「莊子不談業報,不會承認六道輪迴之說……。莊子的物化或化機徹頭徹尾祇是自然必然的循環無端,宇宙一切出入於『化』,如此而已,毫無超越『道法自然』的人為價值判斷。」誠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