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27日 星期一

新生死學 02:因 果

 


 

    常識教給我們,凡事有果必有因,不種因不結果。我之所以走上生死學教研之途,前輩傅偉勳的提攜固然是一大原因,自己「生命情調的抉擇」亦為重要動力。說來也有趣,家裏連我共有五兄弟,二兄二弟皆為生意人,一生極端務實;只有我似為怪胎,不但務虛更堅持無後,好在還有老婆相互扶持。作為學者教師,其實也可以走向實學;像我拿到博士後進商專教書,為工作需要而至企業管理研究所進修,看見老師們個個受到商界的尊重,一度心嚮往之還想再去考博士班,期待日後改行教管理。巧的是雖然沒能念成第二個博士,但我還真有機會涉足管理,曾經當上空中大學「生命事業管理科」創科主任,為國內殯葬管理改革善盡一份心力。在我看來,生死仍然可以務虛地講,但殯葬終究屬於一門行業,知與行都必須務實方能到位。從生死走向殯葬,不啻為另外一段奇妙的因緣。

 

    我自認是臺灣殯葬改革的重要推手,甚至因此做過上市公司的董事而成為「業者」,但如今早就功成身退。目前只在學校客座以作客,教的還是生死學與生命教育。為何我對此情有獨鍾?深層心理或許跟別人甚至傅老一樣「怕死」。旁人是越怕越躲著它,我卻越焦慮越想接近它、瞭解它,最終希望能夠克服它。近年我稱這種自我了生脫死的途徑為「大智教化」,它其實早在學校生命教育課程中便列為「生死關懷」一科。認真地看,人生諸多因果大多為稟性氣質使然,俗話說「性格決定一切」正是此意。我跟前輩傅偉勳同樣想解套自身的神經質焦慮,他於代表作中用了很大篇幅介紹日本「神經質之父」森田正馬醫師的精神治療法,我則通過不斷書寫以擺脫濃得化不開。森田療法問世至今屆滿百年,前此得見北京大學醫學院出書推廣「中國式森田療法」,不禁心有戚戚焉。

 

    我不相信算命,因為太接近決定論;但我樂於接受命運說,只要把它拆開來看。一旦將命與運分開,則前者代表先天條件,而後者可指向後天努力。俗話說「命好不怕運來磨、命差則靠運來補」,往深處看,「命」其實是被註定的那部分,譬如種族、性別、氣質等等;至於「運」常跟「氣」連用,「氣」表「氣勢」,即個性所顯示的勢之所趨。像我的個性優柔寡斷,做事沒長性又喜胡思亂想,走向務虛的哲學或許正是不錯的選擇。當年考大學堅持填哲學系,種下的因結成今日之果,於是我也嘗試現身說法,用自身體驗將生死學盡可能轉化成一套務實的人生哲理,向有緣人推廣。本書題為《新生死學》同樣可以判成兩橛,全書從「死學」講起,到後面才談到「新生」,體現出我所提倡的「向死而生、由死觀生、輕死重生」生死關懷,也適巧反映出孫子「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大智大慧。

 

2021年9月20日 星期一

新生死學01:緣 起

 


 

2019年暑假初接獲邀請,連續第四年赴大陸出席全國性的生死學研討會。此回主辦方希望多談些學科建構的問題,而這正是我最感興趣也最關心的問題,乃於兩天後立即提筆撰寫萬字論文,題為〈後設生死學:回顧、前瞻與建構〉,並且兩週內便完成初稿。在這篇論文內,我發現並提出了生死學的核心價值與競爭力,那便是理念面的「生命學」,以及實踐面的「關懷學」。生死學由旅美哲學暨宗教學者傅偉勳於1993年在臺灣首創,立刻蔚為流行,他也因此受邀為南華管理學院籌辦生死學研究所。未料他壯志未酬,於1996年大去往生,年僅六十有三。當時設所任務竟意外降臨在我身上,繼承其遺志於次年順利開辦招生。二十多年來我仍對此一新興學科的建構不斷思索改善之道,論文讓我起了個頭,意猶未盡之餘便想到寫書,於是又開始動筆。

 

生死學設計藍圖呈現於傅偉勳《死亡的尊嚴與生命的尊嚴——從臨終精神醫學到現代生死學》,甫問世便成為暢銷書歷久不衰。身為哲學學者,這是他唯一的生死學著作。但與其說是學術論著,不如視為生死書寫;因其緣起於作者罹癌所感受到的親身體驗和時不我予,算得上現身說法。他年長我二十歲,因為同行而交流,我有幸在生涯起步前後與之結緣長達十年,沒想到生涯竟因此隨緣流轉,讓我走進生死學與生命教育的世界。由於圍繞著這些課題從事教學研究,我陸續出版相關著作二十四種,其中五種直接以「生死」或「死生」為題,眼前《新生死學》則是第六部,可謂一發不可收拾。理由何在?我經常捫心自問,近日終於拈出「自度度人安身立命了生脫死」的解答。常識告訴我們「人終不免一死」,這點大家都同意;但是我感受體認到「人死如燈滅」的常識,人們卻莫衷一是。

 

想到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問題,並非近年入老後才開始,它幾乎可以追溯到半世紀前我初涉哲學的心路歷程。不怕大家笑,吾十有五便有志於愛智之學,從此註定走上足不踏實的「務虛」一生。「務虛」是大陸用語,與「務實」相對,多指講些大而化之的空虛言論,哲學予人印象多半如此。但是我年輕時的確是受到當時流行的存在主義影響而一頭鑽進愛智殿堂,選擇進哲學系從學士念到博士,進而當上哲學教授,不斷放言高論玄之又玄的宇宙與人生大道理。直到遇見生死學,終於豁然開朗。眾所週知,西方思潮中存在主義最喜歡談生論死;當我在不惑之年邂逅生死學,將之視為哲學「大用」之處,頓覺教學生涯已由「職業」發展至「事業」,日後更提昇為「志業」。本書的寫作雖仍用作宣講布道,但與之前類似教科書不同之處,就在於我的學以致用,進而推己及人、自度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