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29日 星期一

學思憶往55 :宗教與人生




    在討論這個議題之前,必須先說明我的宗教學認知,以利清楚對焦,避免游談無根。首先我認為「宗教是團體活動,信仰屬個人抉擇」;於信仰自由前提下,個人可以信這種教或那種教,也可以完全不信教。因為每種宗教系統都有排他性,所以同時信一種以上的宗教,既不可思議又不見虔誠。「宗教」顧名思義乃「立宗設派,度化信眾」之意,有宗派便形成團體,個人通過「儀式」加入教團稱作「皈依」;教團由「教主」所創,教主基於靈動產生「教義」,記錄成「經典」用以流傳佈道。「教主、教義、經典、儀式、皈依」構成任何一種宗教系統的基本要件;舉目所見普世宗教固然如此,新興教派同樣適用。一旦信眾思想堅定,甚至可以眾志成城,進行重大革命;遠的不說,一個半世紀以前洪秀全創立「拜上帝會」,信眾由三百擴充至三百萬,竟然拿下中國半壁江山,震驚國際。

    宗教信仰的一大特色是標榜「神聖」,不但神明與教主神聖,連教團及神職人員或僧侶也跟著神聖起來,彷彿高人一等。但後者明明入世,就必須接受「世俗」價值的檢視,不能形成社會特權。這種情況在臺灣早已造成宗教亂象,因為無法可管。正是因為各大小宗教挾著一批擔任民意代表的信徒,組成共犯結構,不但阻撓〈宗教團體法〉的審議,一拖二十年,而且在不用繳稅的優勢下,處處與民爭利。像募款無據、販賣塔位等,都亟待全民嚴予監督,令其合法化、正常化。這些都屬於正常生活中的宗教活動,中學裏開授「宗教與人生」的生命教育課程,必須從我們身邊的相關現象入手,訓練學生具備批判能力,先懂得分辨宗教與信仰、神聖與世俗、教團與信眾等等基本問題,然後才開始進一步涉獵教義及信諾之類「上層建築」觀點,而非本末倒置。

    將人類生活分判為基本的物質與經濟需求,以及作為「上層建築」的文化與精神生活,是馬克思的睿見與貢獻。他和另外一位猶太人佛洛伊德,都將宗教信仰視為人類精神的鴉片,可謂智者所見略同,但這些都屬於西方看法。身處東方臺灣,我們的生命課問道:「人為何有宗教的需求?」答案為:「面對現實人生必死的事實及各種有限與困境,所興起的終極疑惑與關懷。……面對浩瀚的宇宙,森羅萬象的人生,所興起的探尋終極真實的需求。」這其中所觸及的「終極關懷」與「終極真實」,正是傅偉勳所指人生最高層面;它固然引起宗教性關注,也可以是哲學愛好智慧的探索。尤其在東方世界中華文化的脈絡內,宗教信仰並非必要選項,人生信念才是核心價值。當代哲學家如梁漱溟、馮友蘭、胡適等,都發現華人是「沒有宗教的民族」,看法相同絕非偶然。


2020年6月25日 星期四

學思憶往54 :哲學與人生




    生命教育既是特稱也是通稱,特稱專指官方政策下的系列課程,通稱則代表一份正視與尊重生命的終身學習規劃。由於高中生命課如今已正式施行多年,其課綱明確載有具體內容之大要,我在此先行依進階七科一一表述並予批判,同時記下「生涯」階段中「生命」時期的所見所為、所思所寫,從而為「大智」時期的靈性開顯舖陳預作準備。官方制定的高中課綱從草擬至今已歷十餘年,雖經不斷修訂,但大框架及課程並未改變;其中「哲學與人生」一科列為篇首,反映出德育跟哲理的關聯。它的教學目標規定「在於培養學生人生目標的設定、生命意義的探索並且對終極關懷的省思」,這正與我後來發展出「大智教化」論述,所楬櫫的助人「安身立命、了生脫死」目標相符。但我對「終極關懷」的認定與「了生脫死」的實踐,都盡量淡化宗教色彩,代之以「天然論哲理學」奧義。

    哲學乃「愛好智慧」的學問,通透古今中外以探索「宇宙與人生」之「真善美」,後者正是由古希臘哲人所歸納。西方世界在十七世紀以前,幾乎所有知識盡歸哲學,其後始見科學一一分化;中土古典傳統則分為「經、史、子、集」四部,其中儒家經學和百家子學,共同構成代表哲學的義理面貌。在如此眾多的愛智之學中,發現人生實踐的指導綱領,其實見仁見智,不必一概而論。像古代獨尊儒術,今日官方德育包裹宗教,皆屬一偏之見。改善之道在我看來,唯有「各自表述,各取所需」;這便是我長期講授生命課程之際,鼓勵學生努力從事自我教育的態度。此一開放態度,我在十餘年前便已提出,至今未改,且更加週全。記得課綱中有「態度必須公正,立場不必中立」之說,我願進一步修訂為「態度必須開放」。蓋「公正」屬現代規準,「開放」則為後現代包容,不可不辨。

    哲學既然追求真善美,用以改善人生的途徑其實不少;生命教育若能突破倫理教育的窠臼,將德育擴充至群育和美育,並予融匯貫通,或許更有揮灑空間。講哲學與人生,當然希望學生找到自己的人生觀。小時候寫作文,免不了會碰到「我的人生觀」之類題目;當時老師都教導我們要有「正確」的人生觀,後來自己當老師才悟出應該代之以「恰當」。人生道路正確與否當下並看不出,唯有蓋棺方能認定;眼前只能就理想與現實的搭配,而找出最恰當的途徑。指引學生通過全方位的開放選擇,擇善固執走自己的路,才是我們做老師應該保持的態度。這並不像宗教教誨下「你跟著我信」,反倒是在愛好智慧的光照中「發現你自己」。哲學不是宗教,但可以是教育或教化。我出身哲學,相信人生哲學必須先於倫理學;先自我貞定,再安頓人倫關係,而非處處受到人際關係牽制。


2020年6月22日 星期一

學思憶往53 :生命教育




    反身而誠,我把人生分為三階段:出生到就業在「生存競爭」,就業至入老屬「生涯發展」,其後則歸「生趣閒賞」;就我而言,生涯三十載又經歷「通識教育」、「生命教育」、「大智教化」三時期,今後則秉持「愛智慧見」死而後已。四十五歲前後有四年時間,我遠離臺北的家,南下嘉義追求理想,發展事業,先後在南華學院及大同商專二校,創辦生死學研究所和生命事業管理科;前者無功而退,後者胎死腹中。而這四年的際遇,又可以「生住異滅」、「成住壞空」來概括,一切盡在不言中。雖然生涯一度遭挫,但是學習並未受阻,反而日益精進;尤其是升上教授遂無後顧之憂,大可海闊天空走自己的路。反映在職場上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合則聚不合則散」;後來我更發現自己對待「生命教育」的態度亦是如此,從媚俗靠攏到若即若離,終至自立門戶。

    「生命教育」跟「生死學」一樣創始於臺灣在地,1997年省政府教育廳將所屬的國高中六年「倫理教育」改稱「生命教育」;兩年後因為精省,這項地方政策便由中央接手並擴及全國。2000年首度政黨輪替,新政府訂定次年為「生命教育年」,並編列大筆預算以推動四年中程計畫;計畫不斷修訂延續,至今仍在執行。值得一提的是,自2010年起,普通高中的學生畢業前,一律必選生命教育課,而與生涯規劃課搭配。雖然學生只需修一學分,但課程規劃卻設計了八科十六學分,篇幅洋洋灑灑,竟佔去全部高中課綱的五分之一。由於此一課綱大多由具有特定宗教背景的人士執筆,曾引起學者質疑而訴諸報端,教育部還曾出面熄火。既然生命教育最初係由倫理教育轉化而來,可視為「五育」之首的德育之延伸與擴充,理當面面俱顧,不應淪為宗教教誨。

    不過話說從頭,跟宗教糾纏不清也的確無可厚非,畢竟當初省政府正是全盤借用天主教曉明女中的六年課程,加以改頭換面便普及推廣。但是後來中央接手此事,仍沿用之前作法便說不過去了。事實上,臺灣的生命教育政策制訂與執行,長期把持在兩派人馬之手,即深具宗教背景學者及其同路人,和出身師範系統的訓育輔導專家。這種現象曾引起哲學學者和教育學者的批判;前者認為缺乏中華文化內涵,後者則指出其中僅在推動中產階級價值觀。我對此亦有所不滿,乃針對原初的課綱草案一一加以批判,撰成十餘萬字《生命教育概論》一書,副題則為《華人應用哲學取向》,特別標幟出我的中華本土文化立場。我心目中的華人生命教育核心價值與人格典範,乃是以「後現代儒道家」為宗的「知識分子生活家」,理當盡量淡化外來宗教的影響,向傳統文化認同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