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得的相對是捨不得,過去我有捨不得丟掉不用東西的毛病,尤其是藏書,結果弄得一屋子堆積如山,想讀卻找不著。太太的習慣是買衣買鞋,但是她捨得送人或丟掉,因為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就是重點,放在生死流轉上面來看,個體的死亡形成群體的新陳代謝,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捨得在此所指為何?還是陶淵明那兩句詩表達得很精闢,「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直白說法即是「該死就死,莫捨不得」。沒錯,聽起來很殘酷,卻代表生命實相;試想若大家都長生不死,地球上那裝得下那麼多人?不過死亡情況千萬種,過去有謂「輕如鴻毛」或「重如泰山」,但那是儒家為鼓勵士人成仁取義的說法,如今已不適用。現代死亡大致可歸於正常與非正常兩種,正常包括老病或無疾而終,後者可遇不可求;非正常則排除正常皆屬之,尤以意外、自殺或他殺為主。
老病纏身只要不弄得苟延殘喘,即使是絕症臨終,也可以在諸如安寧療護的照顧下正常地自然死亡。真正令人痛心與不捨的乃是非正常死亡,如晴天霹靂般讓家屬難以承受,且久久不能釋懷,有待哀傷撫慰的涉入。在我的心目中,用於關注生老病死之種種的主要是常識和智慧,知識倒在其次。我因此無心去「研究」生死學,頂多像筆下的情意書寫,以建構「新生死學」為名,借題發揮我自己反思所得的生死觀。記得1986年空中大學開辦,有機會面授第一門哲學課「人生哲學」,令我滿心期待,結果在期中考閱卷後失望而歸,興致全失。當時電視主講教師出了一道是非題,僅列八個大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要考生答是或非;標準答案為非,結果同學全答是,請問我該如何是好?權衡之下我決定全部送分,回家後立即寫了一篇文章投書校報以示不以為然。
「人生哲學」考滿分並不表示做人成功,不及格亦不代表失敗,其中道理不說也明。如今生死學已發展成為一門跨領域學科,並且設立博士班,我當然不會對之大潑冷水。但是身為全球第一家生死所的創始人,二十五年來我始終捫心自問,它到底該如何發展或不發展?結果得到的結論是「各自表述,各取所需」,所以我把本書寫成另類的性靈小品,同時將主流學界的要求放下捨得。回想我的第一本空大生死學教科書問世於本世紀初,當時列為生活科學系護理類課程,我在嚴格要求下努力從事現代的課程科目設計,希望面面俱顧無所偏廢,從而發展出「一體五面向人學模式」的認知取向。事過境遷,如今老之已至,時不我予,死生大事已成切身攸關,遂用反身而誠的修養工夫,以後現代的生命學問建構,將自己所思所想所見所聞和盤托出,說與有緣人聽,希望還算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