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表雖然大而化之,但內心著實拘謹;尤其難以與人四目相接,常會顧左右而言他。雖然心智活動在十五歲那年開始啟動,但整個生命也在此一時期陷入混亂與掙扎。別人三年順利考上大學,我則浮沉了五年;即使畢業於所謂「明星高中」之一的成功高中,仍然與大學之門無緣,必須到補習班去過水。我的慘綠年華時值1968至73年,大陸上正在鬧文革,臺灣則還處於存在主義思潮流行的尾端;但同一時期,民族主義運動、「保衛釣魚臺」運動、「堅決反對共匪混入聯合國」活動等,也已經在大學中和街頭上展開。放眼看天下,「布拉格之春」、巴黎學運、漫長的越戰、美國反戰示威與嬉皮運動,還有人類登陸月球等歷史事件陸續登場。那真是一個狂飆的年代,而我的生命卻在聯考的陰影下,一點一點地汲取外來的精神資源,以進行自我啟蒙。
自我啟蒙需要有遠大的理想作標竿、為依歸,我在懵懵懂懂中只會擷取「存在先於本質」之類話頭,一心想做出偉大的「存在抉擇」。但那究竟是什麼呢?絕對不是聯考,於是我想到反攻大陸,以免共匪來「血洗臺灣」,成為亡魂炮灰;無奈反攻大陸不成,只好回頭反攻聯考。記得當年有位臺大畢業生,公開燒毀美國大學入學許可,誓與臺灣共存亡,令我為之振奮;此人如今已成著名媒體人,筆名南方朔。以民國紀元來算,我們這些「四年級生」,成長於五十、六十年代,很少沒有人不把幾分理想掛在口上、放在心中。但理想終究只是風中的指標,東搖西擺、變來變去,沒個準頭;而我後來也在茫茫人海、浩瀚書海中隨緣漂泊,直到三十五歲才算穩住人生的方向,開始落實作育英才的理想。一名高中念五年的末段生,二十年後竟當上大學副教授,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初登大學杏壇,我還把教育理想想像得很完美,希望在臺下芸芸眾「生」中,尋得我們那個年代的存在知音;無奈這些早已時過境遷,我的生涯才剛起步,就成為被遺忘的一群。在大學殿堂裏任教一晃三十餘載,外面流行什麼?頭一年蔣經國去世,十六天後我拿到博士學位,過半年進入銘傳任教。接下去年輕一代發動了「野百合」學運,兩個國會的老委員、老代表,在幾年內陸續全被轟下臺。國民黨一路走向在地化,卻因內部分裂,讓阿扁兩次漁翁得利,當上市長與總統,還有機會連任。如今民進黨二度執政,人民面對一齣又一齣「煽色腥」連續劇的上演,我則毫無所動,反而開始用心思索生活,重拾年輕時的存在理想。世界不可能完美,一旦事事完美,人生又有什麼好追求的?倒是理想應該保留,並且追求到底。我想自己仍屬一名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